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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光与影的隙间 ...

  •   滇南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凶,砸在临时指挥部简陋的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像是无数颗石子从天而降,扰得人心烦意乱。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汗水和一种绷紧到极致的焦虑。无线电里偶尔传来压抑短促的汇报声,所有视线都聚焦在几公里外那座隐匿在山坳里的废弃工厂——这次缉毒行动的核心目标。

      俞栖迟靠在墙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套的搭扣,冰凉的触感能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他穿着防弹背心,脸上涂着油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情绪都被妥善地收敛在深处。

      “紧张?”

      一个声音带着笑意贴着他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与周遭的冷硬格格不入。

      俞栖迟没回头,身体却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线。能这样靠近他而不引起他本能警惕的,只有一个人。

      白喻枫。

      他同样全副武装,但和白喻枫站在一起,感觉却截然不同。白喻枫像是天生就该穿这身衣服,挺拔,利落,即使在这种时候,嘴角似乎也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扫过屏幕上的布局图,眼神锐利得像鹰,可转向俞栖迟时,又瞬间化成了春水。

      “有点。”俞栖迟低声回应,言简意赅。他一向话少,尤其是在任务前。

      白喻枫轻笑一声,借着身体的遮挡,手指飞快地在他后颈上捏了一下,力道不重,带着十足的安抚和亲昵。“别怕,哥罩着你。”

      这话要是让队里其他人听见,怕是要笑掉大牙。谁不知道俞栖迟是队里出了名的硬茬子,枪法准,身手狠,性子闷,出任务时永远冲在最前面,像一把沉默而锋利的尖刀。需要谁罩?

      可俞栖迟却只是几不可见地“嗯”了一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白喻枫这句玩笑话,对他有多受用。那是一种在冰天雪地里独行太久,忽然遇到一团火的贪恋。

      “注意!目标区域有动静!各组准备!”队长的低吼透过耳机传来,瞬间掐灭了所有杂念。

      空气中的弦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俞栖迟眼神一凛,所有柔软顷刻收起,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下意识地检查枪械,动作流畅迅捷。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极其自然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他防弹背心左上方的口袋里——那是心脏的位置。

      俞栖迟一怔,低头看去。

      那是一块用金色锡纸仔细包好的巧克力,微微带着白喻枫的体温。

      “高强度行动,补充点糖分。”白喻枫朝他眨了下眼,笑容在油彩下依然晃眼,“特甜,跟你一样。”

      “胡闹。”俞栖迟低声斥道,嘴角却难以控制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心脏那块地方,隔着厚厚的装备,仿佛真的被烫了一下。

      行动命令下达得猝不及防。

      暴雨和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致命的障碍。

      突击、破门、交火!

      废弃工厂内瞬间枪声大作,火光闪烁,人影憧憧。毒贩的凶悍超出预期,抵抗异常激烈。

      俞栖迟和白喻枫背靠着背,在错综复杂的管道和设备间快速移动,交替掩护,默契得像同一个人的左右手。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擦过,击打在生锈的铁器上,迸出刺眼的火星。

      俞栖迟眼神冰冷,每一个点射都精准而高效。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的准星、队友的方位和身后那个坚实滚烫的脊背。

      他能感觉到白喻枫每一次开枪时身体的微震,能听到他压抑急促的呼吸声。但他们彼此信任,将最致命的后方完全交给对方。

      “Clear!”“左侧通道安全!”

      简单的指令在枪声间隙快速交换。

      突然,俞栖迟眼角余光瞥见二楼一个阴影处,一道微弱的反光——是狙击镜!

      “小心!”他猛地撞开白喻枫,同时举枪便射。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重叠。

      俞栖迟射出的子弹击中了阴影,一声闷哼传来。但对方的子弹也已然出膛,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刺痛,随即没入他身后的墙体。

      “栖迟!”白喻枫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之前的轻松写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急切。他一把将俞栖迟拽到掩体后,力道大得惊人。

      “没事,擦伤。”俞栖迟喘了口气,迅速判断伤情。只是表皮伤,无碍行动。

      白喻枫的目光在他流血的手臂上死死盯了一秒,那眼神深得吓人,像是有什么极其黑暗的东西要从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涌出来。但只是一瞬,快得让俞栖迟以为是火光造成的错觉。

      下一秒,白喻枫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语气沉得能滴出水:“在这等着。”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如猎豹般猛地蹿出,利用掩体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动作快得惊人,甚至带着一股俞栖迟从未见过的、近乎残忍的效率。

      楼上传来几声短促的、被强行中断的惨叫,以及一声沉闷的、不像是由枪械发出的重击声。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俞栖迟握着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雨声似乎变小了,工厂里的枪声也渐渐稀疏,行动接近尾声。

      可他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刚才白喻枫冲出去那一瞬间的眼神……和他消失前那句“在这等着”的命令口吻……

      战斗结束。

      毒贩大部分被击毙,少数被捕,大量毒品被缴获。队员们开始清理战场,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穿梭。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一丝灰白。

      俞栖迟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的伤口,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

      然后,他看到了白喻枫。

      他正和队长说着什么,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略带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笑容,甚至抬手拍了拍身边一个新队员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对方第一次参与重大行动的紧张情绪。他袖口沾了些许污渍,但整个人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个可靠又阳光的队友。

      仿佛刚才那个在二楼阴影里散发出骇人气息的人,只是俞栖迟的幻觉。

      白喻枫若有所觉,回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俞栖迟。他朝队长点点头,快步走了过来。

      “还疼不疼?”他眉头微蹙,小心地托起俞栖迟包扎好的手臂,眼神里的关切真实得不容置疑。那点短暂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伤。”俞栖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疑虑。

      白喻枫松了口气,从自己那脏兮兮的战术背心里,变魔术般又摸出那块用金色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塞回俞栖迟手里。

      “还好没掉。说了特甜,给你压压惊。”

      俞栖迟看着掌心的巧克力,锡纸在晨曦微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它完好无损,只是沾染了硝烟和血汗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那不是巧克力的味道,也不是雨水的味道。

      俞栖迟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他抬起头,对上白喻枫那双含笑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沉默的脸。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光明与阴影,在这一刻泾渭分明,又紧密纠缠。

      就像他眼前的这个人。

      俞栖迟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慢慢收拢手指,握紧了那块微凉的巧克力。

      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

      很甜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些东西,和这雨后的阳光一样,看起来温暖明亮,底下却可能藏着无法言说的泥泞和阴影。

      而他的隐忍,从这一刻起,或许将不再是简单的沉默,而是包裹着巨大疑问和不安的、沉默的壳。

      清理战场的动静渐渐平息,晨曦把工厂的玻璃窗照得透亮,积在窗沿的雨水顺着锈迹蜿蜒流下,像道褪色的泪痕。俞栖迟靠在墙角,把那块巧克力重新塞回防弹背心口袋——刚才太急,竟忘了还给他。

      “发什么呆?”白喻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手里拿着瓶消毒喷雾,“过来,再给你消遍毒。”

      俞栖迟没动,目光落在他沾了污渍的袖口上。刚才没细看,此刻才发现那深色污渍边缘泛着点暗红,不是雨水能冲出来的痕迹。

      “看什么?”白喻枫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袖口,“刚才蹭到的,没事。”他拉过俞栖迟的胳膊,指尖捏着纱布边缘轻轻掀开,“伤口得晾晾,别闷着。”

      消毒水喷在皮肤上有点凉,白喻枫的动作很轻,指腹偶尔擦过伤口周围,带着点微热的温度。俞栖迟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没问——在队里,没人会追问战友在交火时做了什么,尤其是在生死线上滚过一圈后。

      “队长让集合了。”白喻枫帮他重新包好纱布,起身时伸手拉了他一把。掌心相触的瞬间,俞栖迟清楚地摸到他指节处有块新的硬茧,像是刚用力攥过什么粗糙的东西。

      队伍在工厂外列队,队长总结任务时声音洪亮,阳光落在每个人带油彩的脸上,竟有种劫后余生的亮堂。俞栖迟站在白喻枫旁边,听着队友们低声说笑,说刚才白喻枫冲上楼那下像“饿狼扑食”,白喻枫笑着回嘴:“那是救你们俞哥心切。”

      大家都笑,俞栖迟也扯了扯嘴角,只是笑意没到眼底。他想起刚才在工厂里,白喻枫从二楼下来时,手里是空的。按规矩,生擒的目标要带下来审讯,可刚才楼上那声闷响后,再没听到过人声。

      回去的路上坐越野车,俞栖迟靠窗,白喻枫挨着他。车过颠簸路段,他手臂撞在车门上,疼得皱了下眉。白喻枫立刻伸手垫在他胳膊和车门之间,“睡会儿?”

      俞栖迟摇摇头,转头看窗外。滇南的雨后,山坳里浮着层薄雾,稻田绿得发亮,看着平和得很,谁能想到几小时前,这里藏着那样的刀光剑影。

      “还在想刚才的事?”白喻枫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别多想,那种时候,手软不得。”

      俞栖迟猛地转头看他。白喻枫看着前方,侧脸在晨光里轮廓分明,嘴角那点笑意淡了,眼神里是他从没见过的平静,甚至带点冷。

      “他对着你开的枪。”白喻枫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这种人,留不得。”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俞栖迟心里。他知道白喻枫说的是那个狙击手,可那句“留不得”,说得太轻,又太沉。

      车进了县城,先去医院给队员处理伤口。俞栖迟的伤不重,医生重新包扎时,白喻枫站在旁边看着,一直没说话。等出来时,队里临时开了个会,说要留两个人在县城对接后续,白喻枫举手:“我留下吧,栖迟伤着,让他先回队。”

      俞栖迟皱了下眉:“我没事。”

      “听话。”白喻枫拍了拍他肩膀,这次力道比平时重些,“你回去把报告写了,我跟这边对接完,明天就回。”

      队长点头应了,俞栖迟没法再争。他坐另一辆车回队时,回头看了眼医院门口,白喻枫正站在台阶上打电话,阳光照在他身上,明明是亮的,俞栖迟却觉得那影子有点暗。

      回到队里已是傍晚,俞栖迟把报告写完,坐在宿舍里没开灯。桌上放着那块巧克力,他拿起来捏了捏,锡纸被捏得发皱。他终是没忍住,拆开了锡纸——是块普通的牛奶巧克力,被体温捂得有点软,闻着确实甜。

      可他总想起那丝铁锈味,不是巧克力的,也不是他伤口的,是从白喻枫手里递过来时,沾在锡纸上的。

      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俞栖迟去食堂打饭,听见两个队员聊天,说昨天白喻枫留县城,好像去了趟城郊的派出所。

      “去派出所干嘛?”

      “不清楚,好像是问个旧案子,听队长提了句,说是跟这次抓的毒贩有关。”

      俞栖迟端着饭盘站在原地,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想起白喻枫刚入队时,档案里写着“籍贯:滇南某县”,具体哪个县,没细说。他还问过一次,白喻枫笑着打岔:“反正就是这山沟里的,跟你这城里来的不一样。”

      那时只当是玩笑,现在想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拿出手机想给白喻枫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按下去。想问的太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直到傍晚,白喻枫才回队。他进门时手里拎着个袋子,见俞栖迟坐在宿舍门口,愣了下:“等我?”

      俞栖迟站起来,没说话,看着他手里的袋子——是些水果,还有盒药膏。

      “给你买的,那药膏治擦伤管用。”白喻枫把袋子递给他,笑了笑,“怎么这表情?想我了?”

      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俞栖迟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袖口没洗干净的那点暗红,喉结动了动,终是问了句:“你昨天……去派出所做什么?”

      白喻枫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即又扬起:“哦,队长让我去拿份资料,跟毒贩的上线有关。怎么了?”

      很自然的解释,找不出错。可俞栖迟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含着笑的桃花眼,此刻竟有丝他读不懂的闪躲。

      “没什么。”俞栖迟低下头,接过袋子,“饭给你留了,在食堂。”

      他转身要走,白喻枫忽然拉住他手腕。力道不重,却攥得很紧。

      “栖迟,”白喻枫的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俞栖迟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

      “但有些事,”白喻枫看着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又笑了笑,像在掩饰什么:“等这事彻底了了,我都告诉你。”

      夕阳从走廊尽头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站在光里,一个半在阴影里。俞栖迟看着他,忽然觉得,白喻枫就像滇南的天,刚才还晴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藏起一片云,要落雨了。

      而他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那盒药膏的盒子上,印着个本地小药厂的名字——厂址,正是昨天白喻枫去的那个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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