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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温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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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热的气息,与这间公寓惯有的冷冽格格不入。林疏遥僵立在玄关,看着餐桌上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蔬菜粥,几碟精致小菜,还有那碟松软的糕点,仿佛置身于一个极不真实的梦境。
江烬野就站在桌边,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还是别的什么?林疏遥看不懂。
那句“过来吃饭”不像命令,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但落在林疏遥耳中,却比昨夜任何冰冷的斥责都更让他心惊。
他迟疑着,脚步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胃部的隐痛还在持续,食物的香气勾起了生理性的渴望,但理智却在疯狂地拉响警报。
他在餐桌末端停下,没有坐下,只是垂着眼,盯着那碗粥。米粒煮得软烂,点缀着细碎的绿色蔬菜,看起来温暖而无害。
“坐下。”江烬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催促,只是平淡的陈述。
林疏遥依言拉开椅子坐下,身体依旧紧绷。
江烬野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一起吃的意思。他就那么倚靠在旁边的餐边柜上,双臂环胸,目光落在林疏遥身上。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冰冷,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只有粥碗里细微的热气在无声蒸腾。
林疏遥拿起勺子,指尖微颤。他舀起一小勺粥,送入口中。温度适中,味道清淡,正好能安抚他抽痛的胃。但他吞咽的动作却无比艰难,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不锐利,却存在感极强,让他如芒在背。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是昨夜他狼狈的干呕和苍白的脸色引起了对方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还是另一种更难以揣测的、属于江烬野式的掌控方式?打一棒子,再给一颗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突然,江烬野动了一下。他转身,从旁边的恒温酒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却没有喝,而是走过来,将那瓶水轻轻放在了林疏遥的手边。
动作自然,甚至称得上……体贴?
林疏遥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瓶水,又飞快地抬眼看向江烬野。
江烬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似乎更深了些。他什么也没说,仿佛这只是个无意识的举动。
就在这时,林疏遥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是一个新的短信提醒。他本能地点开——
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依旧没有任何称呼和寒暄。
只有冰冷的、精准的数字。
是又一笔钱。数额甚至比下午那笔更大,足以覆盖下个月甚至更久的医疗费。
短信的最下方,还有一行简短到极致的话,像机器生成的指令:
【买点像样的。别丢人。】
一瞬间,林疏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刚刚咽下的那口温粥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炭火,灼烧着他的食道,一路烫进胃里,引发一阵剧烈的痉挛!
“呃……”他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刚才那片刻诡异的、仿佛带着一丝温情的假象,被这条短信彻底撕得粉碎!
买点像样的?别丢人?
原来这顿突如其来的饭,这瓶水,可能都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别丢人”?是在维护他所有物的体面,免得拿不出手吗?
巨大的屈辱和冰凉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江烬野注意到了他骤变的脸色和剧烈的反应。他的眉头蹙了起来,那抹极淡的、可能是疲惫可能是别的东西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厉的审视。
“又怎么了?”他问,声音沉了下去,恢复了惯有的压迫感。
林疏遥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着江烬野,看着这个刚刚似乎流露出一丝“人性”、转眼又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他真实处境的男人,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打了钱还要用这样的话来羞辱他?感谢他的“慷慨施舍”?
最终,他只是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我吃不下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想要冲回那个临时的客房,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
然而,他因为身体不适和情绪激动,脚步虚浮,转身时小腿不小心撞在了旁边沉重的实木餐椅上!
“唔!”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他身体一歪,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伸了过来,及时攥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了他下坠的身形。
那只手的力量很大,手指箍在他的手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略显粗糙的指腹。
是江烬野。
林疏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抬起头,正对上江烬野近在咫尺的眼睛。
距离太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深褐色瞳孔里自己苍白失措的倒影,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焦躁和不耐烦的情绪。
但这一次,那情绪里似乎没有掺杂刻意的羞辱和冰冷。
“你就不能小心点?”江烬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握着他手臂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林疏遥僵在原地,胳膊被握住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烫到,传来一阵阵怪异的热度。胃还在痛,腿被撞到的地方也在痛,短信带来的屈辱感尚未消退,而这突如其来的、不带恶意的触碰……
所有这些混乱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猛地挣脱开江烬野的手,力道之大,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混乱而微弱,“我……我去休息了……”
他不再看江烬野的表情,忍着腿上的疼痛,几乎是跛着脚,仓皇地逃向了客房,重重地关上了门,将自己与外面那个复杂、冰冷、又偶尔流露出诡异温情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江烬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眉头紧紧锁起。餐桌上,那碗粥已经不再冒热气。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光还亮着,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缓缓收拢手指,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抓住那人胳膊时,那截手腕的纤细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林疏遥身上的,与他这里格格不入的、微苦的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他站了很久,最终,一拳狠狠砸在了冰冷的餐边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温粥冷刃,皆是囚笼。
这一夜,隔着一扇门,两个人都未曾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