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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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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节奏。鲍决早出晚归，在会议室里与无形的墙壁搏斗。蔺逐生则背着相机，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工业区的外围。他不再试图进入工厂内部，而是绕着那些高大的、锈迹斑斑的围墙走。
他拍围墙上斑驳的标语，字迹模糊，只剩下一些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他拍从围墙缝隙里顽强钻出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植物。他拍下班时分，工人们涌出大门时，那一张张被汗水浸透、带着疲惫却也偶尔闪过笑意的脸。他拍厂区附近那些低矮的、墙面剥落的小吃店，锅里升腾起带着食物香气和工业尘埃混合味道的白雾。
他的镜头，像一把迟钝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解剖着这片被铁锈和汗水浸透的土地。这里没有他熟悉的艺术圈的矫饰，只有赤裸裸的生存和磨损。这种粗粝的真实，起初让他不适，后来却像烈酒一样，烧得他喉咙发紧，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兴奋。
鲍决有时会加班到很晚。蔺逐生就自己回到那间冰冷的公寓，把白天拍的照片导入电脑，一张张地看。他看着那些影像在屏幕上放大，那些铁锈的纹理，那些疲惫的眼神，那些烟火缭绕的小店，仿佛有一种沉默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次，鲍决深夜回来，看到蔺逐生蜷在椅子上睡着了，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张特写——一只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正紧紧攥着一个馒头。那只手上的皱纹和污迹，像另一幅地图，记录着流水线之外，某个具体的人的生活。
鲍决轻轻关掉屏幕，想把蔺逐生抱到床上。一动，蔺逐生就醒了。
“你回来了？”他揉着眼睛，声音带着睡意。
“嗯。怎么睡这儿？”
“看照片，看睡着了。”蔺逐生打了个哈欠，指着黑掉的屏幕，“那张手……我今天在面馆外面拍的。他看我拍他，也没生气，还对我笑了笑。”
鲍决没说话，去浴室拧了把热毛巾，递给他擦脸。他看着蔺逐生眼下淡淡的青色，知道这家伙又沉浸进去了，吃饭估计也是随便对付的。
平静被一个电话打破。是赵公子打给鲍决的，语气有些严肃。
“鲍哥，有个事。厂区保安反映，最近总有个陌生男的在外围转悠，还拿着相机到处拍。是你那个……朋友？”
鲍决心里一沉。“是我朋友。他是个艺术家，在采风。只在公共区域，没进厂区。”
“我知道。”赵公子顿了顿，“但这边比较敏感，尤其是现在这个阶段。工人们也有些议论。你看……能不能让他稍微注意点影响？”
挂了电话，鲍决看向蔺逐生。蔺逐生正看着他，显然听到了只言片语。
“他们不让我拍了？”蔺逐生问，声音很平静，眼神却暗了下去。
“不是不让。”鲍决斟酌着用词，“是希望……更低调些。”
“我打扰到你了？”蔺逐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鲍决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没有。”他说得很肯定，“是他们的规则，太旧了，像生锈的铁门。”
“那怎么办？”
“继续拍。”鲍决说，“换个方式。或者，等我先把那扇铁门，撬开一点缝隙。”
那天晚上，蔺逐生很久没睡着。他听着身边鲍决平稳的呼吸声，看着窗外邻市陌生的、带着工业光晕的夜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艺术，他的“真实”，在另一个现实规则面前，显得如此无力，甚至可能成为鲍决的负担。
第二天，蔺逐生没有再去工业区。他待在公寓里，把之前拍的照片整理分类。下午，他一个人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简单的食材。他厨艺依旧糟糕，但想着鲍决天天吃外卖，还是想试着做一顿饭。
鲍决那天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推开门，闻到一股……焦糊味夹杂着食物的香气。蔺逐生系着不合身的围裙，正手忙脚乱地把一盘看起来黑乎乎的炒青菜端上桌。厨房里一片狼藉。
看到他回来，蔺逐生有些窘迫。“好像……炒过头了。”
鲍决没说什么，洗了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咸了，而且确实有点糊。
“能吃。”他评价道，然后坐下来，默默地开始吃。
饭桌上很安静。吃完，鲍决主动收拾了碗筷。然后，他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份电子文档，推到蔺逐生面前。
“这是什么？”蔺逐生问。
“一份初步的，‘工业遗存与当代艺术视觉档案’项目建议书。”鲍决语气平淡，“我跟赵公子提了个想法，以公司名义，系统性地记录和梳理这片区域的视觉变迁，可以作为未来品牌文化建设的素材库。当然，需要聘请专业的艺术家团队。”
蔺逐生愣住了。他快速浏览着文档，里面甚至提到了影像伦理、工人肖像授权等细节。鲍决没有直接对抗规则，而是试图在规则的框架内，为他，也为更多可能的记录者，创造出一个可以合法、合规进行创作的空间。
“你……”蔺逐生抬起头，看着鲍决，喉咙发紧。
“铁门很重，”鲍决看着他，眼神在灯光下很深，“一次撬不动，就换个角度，或者，先上点油。”
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清冷地洒进公寓。两人没有开灯，就着月光，坐在窗边。蔺逐生把头靠在鲍决肩膀上，看着楼下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的工业区轮廓。
“这里，”蔺逐生轻声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嗯。”鲍决应了一声，手臂环住他的肩膀。
铁锈依然在，月光也清冷。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冰冷的公寓里，因为一顿失败的晚餐，一份粗糙的项目书，和一个依靠着的肩膀，某些坚硬的东西，似乎在慢慢地软化，生出新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