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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晨雾漫窗时，他从旧梦里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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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还没来得及嘶鸣，林恪先从混沌里挣了出来。与其说是醒，不如说是被梦拽着头发拖上岸 —— 梦里永远是摊开的理综卷，钢笔尖在纸上刮出沙沙的响，窗外蝉鸣裹着热浪往毛孔里钻，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最让人发毛的是后背那道视线，烫得像烙铁，带着点玩味的打量，他握着笔的手都发紧，刚算到一半的公式啪嗒错了行。
“操。” 他低骂了声，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咚咚的，震得肋骨发疼。
天花板上洇着块淡黄色水渍，是前几天下雨漏的，像幅没画完的地图，糊里糊涂摊在那儿。窗外天还没亮透，灰蓝色的光透过蒙着层薄灰的玻璃挤进来，勉强勾出这间不足十平米小屋的轮廓。没有梦里的胶水味，只有老房子特有的潮气，混着枕头上廉价洗衣粉的柠檬香，淡得几乎抓不住。
梦境散得快，可胸口那股沉甸甸的闷还在，像压了块湿抹布。他抬手揉眉心，指腹触到一层薄汗，凉丝丝的。又是那个夏天 —— 毕业都三年了，那黏得人喘不过气的热，还有那道甩不掉的视线，总爱趁他睡着时钻进来，跟个阴魂不散的影子似的。
“哥！哥你醒没醒啊！再不起我要迟到了！”
门外的敲门声又急又脆，妹妹林语的嗓子带着点没睡醒的尖利，像把小剪刀，“唰” 地剪断了屋里的沉闷。林恪深吸口气，把最后一点恍惚咽回肚子里，掀开薄被坐起身。被子边角有点起球，是去年冬天母亲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暖是暖，就是洗多了有点变形。
“醒了，马上。” 他的声音还裹着刚睡醒的哑，调子却平得没波澜，听不出半点情绪。
门外的脚步声哒哒跑远了，林恪摸过床头柜上的黑框眼镜戴上 —— 镜腿有点松，他用手捏了捏，是上个月修手机时不小心摔的，一直没来得及换。他穿衣服的动作快，却带着股板正的劲儿：T 恤领口要扯平，哪怕边角已经洗得发毛；运动裤的裤缝要对齐，旧是旧了，却没半点脏污。这习惯是高中养成的，那时候班主任总说 “穿得整齐，做题才不乱”，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倒成了改不掉的毛病。
推开门，楼道里的潮气裹着隔壁王阿姨家煎鸡蛋的香味涌进来，油星子的焦香混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说不上好闻，却透着股活气。这栋筒子楼隔音差得离谱，谁家的闹钟没关，谁家孩子在哭，谁家老两口在拌嘴，声音全搅在一起，成了清晨的背景音。
林语正背着书包在客厅里转圈，嘴里叼着根粉色橡皮筋，双手胡乱抓着头发，马尾辫歪歪扭扭的。“哥你快点啊！我们老师说今天早自习抽查背诵，去晚了要站走廊的！” 她说话时嘴里的橡皮筋晃来晃去，差点掉下来。
“急什么，时间够。” 林恪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脸。镜子里的人脸色有点白，眼下淡淡的青，是前几天在咖啡厅兼职到半夜熬的。他眼神没什么光，只有嘴角抿得紧，透着股过分的认真。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他扯过挂在墙上的毛巾擦脸 —— 毛巾有点硬，是洗得次数太多了，他顺手把毛巾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放回原位。
“够什么呀！你电动车昨晚充电了吗？别跟上次似的，半路没电推着走！” 林语在外面喊，声音里满是焦虑。
“充了。” 林恪应得干脆。他拿起牙刷看了看，刷毛有点卷，该换了，不过还能再凑活几天。挤牙膏时他没多挤，就黄豆大小，然后对着镜子，一下下按巴氏刷牙法刷 —— 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是之前看科普学的，说这样能护牙龈。他牙不好，小时候吃糖吃多了，补过两颗牙，疼得他记到现在。
母亲周娟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伴着锅铲碰撞的叮当声：“小恪，给小语带个包子路上吃吧？刚蒸好的，热乎。”
“妈我不吃了！拿着路上啃都耽误时间！” 林语哀嚎，手还在跟头发较劲。
林恪漱完口走出来，从母亲手里接过用食品袋包着的包子，热气透过袋子渗到手心，暖乎乎的。“拿着，路上吃。” 他把包子塞到林语手里，又拎起桌上的帆布背包。包是大学时学长送的，带子有点磨白，里面装着他的简历复印件、身份证，还有一支黑色水笔和一个笔记本 —— 笔记本是捡的，封面有点破，他用透明胶补好了，里面记着这几年找工作的经历，密密麻麻的。哦对了，还有一小瓶免洗洗手液，是上次在超市买东西送的小样，今天是他新工作的第一天，总不能手脏乎乎的去报到。
下楼时楼梯扶手有点凉，林恪扶着走，每一步都踩得稳。单元门是铁的，开关时 “吱呀” 响，是楼下张大爷前几天说要修，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初夏的晨风裹着点凉意扑过来，吹得人精神一振。他那辆红色二手电动车停在墙角，充电器的绿灯还亮着，是昨晚十一点充上的，充了一整晚，肯定够电。
“坐好。” 林恪长腿一跨坐上电动车，钥匙插进去，拧了拧油门，车发出轻微的嗡鸣，很安静。
林语咬着包子跳上后座，一只手自然地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抓着包子啃，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知道啦。” 包子是猪肉白菜馅的，母亲早上五点就起来蒸了，肉不多，却鲜得很。
电动车驶出小院，汇入街上的人流。这个点的路最热闹，送孩子的家长骑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书包和牛奶；早起的打工人揣着煎饼果子，脚步匆匆；还有卖早餐的小摊，冒着热气，吆喝声此起彼伏。风迎面吹过来，撩起林恪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林语嘴里的包子香。
“哥，” 林语啃完包子，把塑料袋攥在手里，声音清楚了些，“你这新工作是干嘛的呀？远不远？”
“科技园区那边，一家小公司，做数据录入的。” 林恪看着前面的路，车把稳得很，“坐公交要倒两趟，得一个半小时；骑电动车快，四五十分钟吧。”
“这么久啊……” 林语小声嘀咕，“那还不如你之前修空调呢，虽然爬楼累点，但好像赚得还多些？”
林恪的视线顿了顿，落在前方路口的红灯上。“不稳定。” 三个字，说得轻，却把所有难处都裹进去了。
这三年他干过的活杂得很：修空调、修洗衣机、修手机，甚至还帮人搬过家。他手巧，学东西快，不管是拆手机还是装空调，都做得又快又好，慢慢也攒了点口碑。钱是能赚到些，可都是日结或短工，今天有活明天没活的，心里不踏实。上一份稍微长久点的活，是给家电售后点做外包维修，干了小半年，最多的时候一天跑七八家，爬二十几层的高楼，钻狭窄的空调外机位，浑身汗湿透是常事，回家洗澡能搓出一层灰。后来那片区域换了代理商，他们这批临时工说清退就清退，连句准话都没有。
家里太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了。父亲走的时候留下一笔网贷，最初只是为了治病借的几万块，想着很快能还上，可利息滚得比雪球还快，拆东墙补西墙，窟窿反而越来越大。母亲在小厂里上班，一个月就三千多块，除去房租、水电费和林语的学费，剩下的钱全填进网贷里，还是不够。催收电话隔三差五就来，语气从客气到凶狠，有时候半夜还打，母亲每次接完电话都偷偷抹眼泪，手指抖得连杯子都拿不稳。林恪接过几次，对面要么是冷冰冰的机器女声，要么是凶巴巴的男人，他攥着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却只能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没那么多，发了工资就还一部分。”
他太需要一份能交社保、薪水固定的工作了 —— 说不定还能申请银行的低息贷款，把那吃人利息的网贷换掉。所以他海投简历，只要看到 “学历不限” 的岗位就投，高中毕业证像道坎，把他拦在大多数公司门外。简历投出去，十有八九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面试官一听 “高中”，眼神立马就变了，客气几句就打发他走。
昨天下午他在咖啡厅擦桌子，手机突然响了，陌生号码。他以为又是催收的，心跳漏了一拍，接起来时声音都有点发紧。结果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的女声：“请问是林恪先生吗？这里是晨星科技有限公司，看到您投递的数据录入岗位简历，通知您明天上午九点来公司报到入职……”
后面的话他没太听清，只抓着 “报到入职” 四个字不放。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手里的抹布还在滴着水。吧台后的店长看他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事，他摇摇头，走到更衣室，把手机里的地址和公司名称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搜了搜公司的信息 —— 页面很简单，看不出什么问题，不像诈骗。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投过这家公司，投的简历太多了，记不清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是个机会。咖啡厅兼职时薪才十五块，排班还不固定，他早想辞了。店长人好，听说他找到固定工作，虽然可惜少了个踏实的伙计，还是当场给了他工资，还说 “以后要是有难处，随时来店里说”。
“数据录入…… 是不是就是打字啊？” 林语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哥你打字快吗？”
“还行。” 林恪说。之前修手机时，他帮客户导资料，练过打字，速度不算慢，而且他做事仔细，不容易出错。
“那挺好的，至少不用风吹日晒了，也安全。” 林语的声音松了点，“你之前爬那么高修外墙的空调，我每次都担心你摔下来。”
电动车在红灯前停下，林恪脚尖点地，稳住车身。旁边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摇下车窗，司机探头看导航，车窗里飘出淡淡的香水味，跟这街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林恪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向红灯上跳动的数字 —— 还有二十秒。
“嗯。” 他低低应了声。安全吗？他也说不好。一份突然掉下来的录用通知，一家没什么印象的公司，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像踩在棉花上。可他没别的选择，家里的债等着还，林语下学期的学费还没凑齐，哪怕前面是个坑，只要能拿到稳定的薪水，他也得跳进去试试。
绿灯亮了。
林恪拧动车把，电动车重新汇入车流。风又吹了过来，撩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林语额前的碎发。他载着妹妹，载着一家人的指望，还有那笔沉甸甸的债，往科技园区的方向骑。至于那个扰了他清晨的梦，早被现实的压力挤到了记忆的角落，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凉，像晨雾里没散的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