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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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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丞静坐于主舱内,双眸微阖,似在调息,实则灵觉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细致地笼罩着整艘楼船。海上航行,纵是风平浪静,亦不可有半分松懈。
忽地,他眉心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一丝极淡、却绝不该出现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异常阴郁躁动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触动了他布下的灵觉之网。
来源……是下层,明世因的舱房。
容丞倏然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冷澈,并无半分睡意。
他并未立刻行动,指尖在膝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徒儿白日情绪波动剧烈,他有所察觉,却未料到会引动如此剧烈的后果。
这血腥味……是那潜藏的第二人格又出来了?还弄伤了自己?
容丞起身,月白的中衣在昏暗的舱内拂过一道微光。
他并未惊动任何人,身形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梯,来到明世因的舱门外。
越是靠近,那血腥味和那股委屈、偏执、近乎自毁的混乱气息便越是清晰。
甚至能听到里面极其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和含糊不清的嘟囔。
“……骗子……”
“再也不要好了……”
容丞的脚步在门外停顿了一瞬。
他听着里面那带着哭腔的、孩子气的狠话,感受着那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委屈和怨怼,冰冷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神色。
并非动容,而是一种……了然与计量。
果然如此。
这离魄之症引发的副人格,其偏执与脆弱,远胜预期。
竟会因白日那点微不足道的刺激,便演变成如此局面。
麻烦。
他抬手,并未敲门,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轻轻点在那老式的木制门闩上。
“咔”一声极轻的微响,门闩自内滑开。
容推门而入。
舱房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月光投入一片清冷。
只见明世因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浑身狼藉,脸上泪血模糊,手腕上一道伤口还在缓缓渗血,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呜咽发泄,对门口的动静毫无所觉。
那副模样,可怜,狼狈,却又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脆弱与危险。
容丞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腕上,眸光微沉。
他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目光。然后缓步走上前,衣袍下摆拂过沾染了血滴的地板。
他在明世因面前蹲下身。
直到阴影笼罩下来,明世因才猛地惊觉,受惊般抬起头。
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疯狂和巨大的惊恐,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却发现自己早已退无可退。
“你……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敌意,“出去!”
容丞并未因他的抗拒而动怒,甚至没有去碰他。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却又强撑着竖起所有尖刺的模样。
看了片刻,容丞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疯狂的力量:
“明月高悬,普照四海,非独为一人而明。”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自然现象。
明世因一愣,似乎没听懂,又似乎被这句话刺痛了某根神经,眼泪流得更凶,刚要不管不顾地嘶喊……
却听容丞继续道,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腕上:
“然,”
“悬壶济世,亦非明月之责。”
“清理门户,方为本座之事。”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占有宣告。
意思是:明月如何,我管不着。但你是我的徒弟,归我管。是治是罚,由我决定。轮不到你在这里自伤自怜,更轮不到别人来置喙。
说完,容丞伸出手,并非去安抚,而是精准地扣住了明世因那只未受伤的手腕,力道不容抗拒。
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一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碧色玉膏凭空出现。
他松开扣住手腕的手,指尖沾了药膏,不由分说地、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强硬地,抹向明世因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沁入骨髓的清凉,瞬间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也让明世因混乱的神智为之一清。
他僵在原地,忘了挣扎,忘了哭喊,只是愣愣地看着容丞低头为他处理伤口时那低垂的眼睫和冷峻的侧脸轮廓,感受着那微凉指尖不容拒绝的力道和药膏化开的舒适。
一种极其诡异的、冰火交织的感觉冲击着他混乱的头脑。
容丞的动作很快,包扎得利落而稳妥。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重新对上明世因那双依旧茫然又带着些许呆滞的淡琥珀色眼眸。
“今夜之事,”
容丞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却带着明确的指令,“若再有下次……”
他微微顿了顿,眸光扫过地上那摊小小的血迹。
“便不是上药这般简单了。”
翌日清晨。
明世因是在一阵熟悉的头痛和喉咙干渴中醒来的。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过一遍又重组起来般酸痛无力。
这风寒的后劲也太大了……
他小声咒骂着,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额头。
动作却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凝固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寸许长的、已经愈合结痂的浅浅伤痕。
伤口处理得极好,敷着一层清凉透明的药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深度,但那位置……分明是利刃所致。
明世因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死死盯着那道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伤……哪来的?!
他拼命回忆,昨晚的记忆却如同被浓雾笼罩,模糊不清。
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因为白天的事情气得要死,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是我自己气的睡不着,梦游起来给自己了一刀?!
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
难道是旭日的人摸上船来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跳下床,惊慌失措地检查周身,又紧张地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一切如常。只有海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以及隐约从甲板传来的船老大徒弟的哼唱声。
没有任何打斗或入侵的痕迹。
明世因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重新坐回床边,目光再次落在那道伤口上,眉头死死拧紧。
不对……
如果是外人,怎么可能只划这么一道不痛不痒的口子?还给我上好药?
可如果不是外人……
他看着那包扎得极其专业的手腕,一个荒谬又让他心惊肉跳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是……容丞?
他昨晚来过?我怎么了?
他努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充满委屈和冰冷月光的混乱梦境碎片,还有……一句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话……
……明月……什么……本座……
完全拼凑不起来。
明世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种对自身失控和未知的恐惧,比明确的敌人更让他感到不安。
他盯着那道伤口,仿佛想从中看出昨夜真相的蛛丝马迹,最终却只能颓然放弃。
算了……不想了!
反正没死就行!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决定将这件诡异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
就在这时,船身轻轻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外面传来船老大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各位仙长,妖界‘碧波港’到了!”
到了?
明世因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那点不安立刻被对新地方的好奇压了下去。
他连忙凑到船边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海面之上,出现了一座巨大无比、完全超乎想象的港口。
与其说是港口,不如说是一座悬浮于碧波之上的巨大森林城市。
无数粗壮无比的古老树木盘根错节,天然形成码头、平台和通道,各种形态各异、半人半妖或完全保持兽形的妖族在其间穿梭往来,喧闹声、叫卖声、奇异生物的鸣叫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野蛮又蓬勃的生命力。
空中不仅有船只降落起飞,还有骑着各种飞行坐骑的妖族呼啸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果香、海腥味,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强大妖类的威压和野性气息。
与他们这艘精致却显得格格不入的人族楼船相比,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充满了冲击力。
“哇……”
明世因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发出惊叹,暂时完全忘记了手腕的伤口和昨夜的谜团。
林昊和苏婉也早已来到甲板,望着眼前的奇景,一个面露“震撼”,一个则紧张又好奇地抓紧了栏杆。
容丞不知何时也已出现在甲板,在这片色彩浓烈、生机勃勃的妖异背景衬托下,愈发显得清冷出尘,仿佛滴入油墨中的一滴清水。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港口,并未在意弟子们的惊叹,只是淡淡吩咐:“收敛气息,跟紧。”
说完,他便率先走下舷梯。
明世因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兴奋地四处乱瞟,手腕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和疑虑,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妖界!小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