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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违心之论 ...

  •   落月村的调查依旧停滞不前。湖底再无异常,村中百姓惊魂未定,问不出更多线索。

      那墙上的鬼影也仿佛只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再无后续。

      一行人气氛沉闷地回到了暂居的客栈。

      夜深人静,客栈走廊空无一人,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容丞客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屋内,反手合上门。

      是明世因。

      却又不是明世因。

      他依旧穿着那身红衣,但周身那股跳脱躁动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静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却又深处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沉郁的情绪。

      那双总是灵活转动的眼,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雾,直直地看向坐在窗边榻上、正闭目调息的容丞。

      容丞缓缓睁开眼。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清冷的目光落在门口那抹安静得异常的红影上,没有开口。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半晌,“明世因”极轻地动了动唇,声音低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与这具年轻身体不符的苍凉:

      “你要让我消失吗?”

      他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委屈,只是在陈述一个仿佛早已料到的事实。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容丞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具皮囊下那个因功法反噬而滋生、承载了所有痛苦、偏执与黑暗面的破碎灵魂。第二人格是有记忆的。
      “我让师尊……”

      那第二人格顿了顿,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一丝荒谬的涩然,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如此厌恶吗?”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是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空气,也割着他自己。

      “所以,找到办法了?”

      他微微偏头,视线仿佛能穿透容丞的衣袖,看到那被真元温养着的、能彻底抹杀他存在的溯魂浆果,“要彻底……修正我这个错误了?”

      屋内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窗外,月色冰冷。

      烛火摇曳,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

      第二人格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漾开无声的涟漪。

      他那过于平静的绝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令人窒息。

      容丞看着他,看着那双被冰雾笼罩、深处却藏着燎原之火的眼睛。

      这并非他熟悉的、那个吵嚷跳脱的明世因,而是被剥离出的、承载了所有阴霾与伤痛的另一个他。

      “并非厌恶。”

      容丞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

      不是解释,更像是一种陈述。

      “神魄离析,非是‘错误’,是伤。”

      他目光沉静,字句清晰,“久拖不愈,终将反噬其身,直至……彻底崩毁。”

      他的视线落在第二人格那强作平静、却指尖微颤的手上。

      “并非让你消失。”

      容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决断,“是让你们……重新归一。”

      “归……一?”

      第二人格极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弧度,那笑容里满是讥讽与悲凉,“如何归一?抹去我,填补他?让他变得更……‘完整’?更符合师尊的期望?”

      他向前走了一步,踏入烛光范围内,红衣在光下显得愈发刺眼,也愈发脆弱。

      “那我呢?”他问,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绷到极致的弦,“我所经历的痛,我所承受的怕,我所……记住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要刺穿容丞的平静,“师尊当年收我为徒,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发现我有“病”时,不也迟疑过?”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出。

      容丞的眸光骤然一凝,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清晰地掠过一丝波澜。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半分。

      房间内空气仿佛彻底冻结。

      第二人格死死盯着容丞,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底下是翻涌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情绪。

      然而,容丞并未动怒,也未辩解。

      他只是沉默地承受了那带着滔天怨念的注视。

      良久,他才极缓地、极沉地开口,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是我之失。”

      没有推诿,没有借口。只是一句简单的承认。

      第二人格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承认击中了,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那强撑的平静终于开始碎裂,眼底冰雾之下,汹涌的暗流疯狂冲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容丞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自身也吞噬掉的痛苦与混乱,继续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

      “此次,不会。”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

      第二人格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容丞。

      容丞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月白的衣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他一步步走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第二人格。

      直至两人距离极近,容丞才停下脚步。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具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那双写满了挣扎与不敢置信的眼睛。

      “并非抹杀,”

      容丞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是融合。你之所历,你所承受,皆是他的一部分,无人可抹去。”

      他抬起手,并未触碰对方,只是指尖虚虚拂过那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藏着两颗同样破碎、同样痛苦的核心。

      “溯魂蕨之力,并非利刃,而是桥梁。”

      第二人格瞳孔剧烈收缩,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像是随时会碎裂开来。

      他死死咬着牙,抗拒着,却又无法控制地被那话语中蕴含的一丝……他从未敢设想过的可能性所吸引。

      融合……桥梁……

      不是消失?

      容丞收回手,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他脸上。

      “信我一次。”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细小的灯花。

      室内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空气,似乎因容丞那句“信我一次”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明世因眼中那疯狂冲撞的暗流缓缓平息下去,但并非消散,而是沉入了更深的、冰冷的死寂。

      他站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那身扎眼的红衣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方才激烈的情绪波动耗损了他,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头,冰雾重新笼罩了眼眸,却比之前更加空洞。

      他看着容丞,看了很久,久到烛火又矮下去一分。

      然后,他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反正……我的记忆,也不会带给他……”

      他顿了顿,像是耗尽了极大的勇气,才继续问道,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涩: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容丞静立原地,月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绝望的灵魂,缓缓颔首:“可。”

      得到应允,第二人格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紧张。

      他垂下眼睫,避开容丞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最终,他抬起头,直视着容丞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可曾……”

      “爱过我?”

      他顿了顿,极其艰难地、却又异常明确地补充道,目光一瞬不瞬,不肯错过容丞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无论是哪个我。”

      “是……对道侣的那种爱。”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气音吐出来的,轻飘飘地消散在空气中,却重得能压垮人心。

      问完了。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审判。

      那双冰雾笼罩的眼睛深处,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濒死的希冀。

      烛火摇曳,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明灭不定。

      容丞站在原地,月光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依旧平静地注视着问出惊世骇俗之语的明世因。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连窗外的虫鸣都悄然歇止。

      良久。

      久到第二人格眼中那丝微弱的希冀几乎要彻底熄灭,只剩下全然的空洞。

      容丞才极缓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冰冷的确定。

      “未曾。”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丝毫愧疚或怜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师徒之谊,护佑之责,仅此而已。”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锥,精准地凿入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深处。

      明世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脸上那强撑的平静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惨烈的荒芜。

      他像是听不懂那两个字,又像是听得太懂,瞳孔微微扩散,映着容丞那张无情无欲的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笑,又想哭,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只是那双眼眸中的冰雾,彻底化为了死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烛火又矮了一截。然后,他极轻地、几乎呢喃般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师尊也知……我所有情感,皆源自‘他’……”

      他抬起眼,那死灰般的眸子里,竟挣扎着透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所以……请师尊……装一装样子也好。”

      “我不想他也像我一样……”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空气里。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地看了容丞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绝望,有释然,有嘲讽,最终都归于一片虚无的平静。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师尊了”。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容丞一眼,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红色的衣角在门缝间一闪而逝,融入走廊的黑暗之中。

      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容丞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月光照亮他半张脸,另外半张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极其轻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违心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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