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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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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安顿下来后,别院周围渐渐恢复了清静。
可那“缘法阁”和“机缘石”的传闻,却像羽毛似的,不停搔刮着明世因的心尖。
他嘴上说着“无聊”,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悬镜台深处挪。
避开几波其他宗门的弟子,穿过一片灵气氤氲的紫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棵需数人合抱的古老巨石矗立在那儿,石质温润,隐隐流动着奇异的光泽,这便是机缘石。石旁一座小巧精致的阁楼,匾额上写着“缘法阁”,门扉虚掩,透出几分神秘。
明世因左右看看,做贼似的闪身进去。阁内光线柔和,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朴素道袍的老者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琉璃球。
“测缘法?”老者眼皮都没抬,声音苍老却平和。
明世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意:“啊,随便看看,准不准啊?”
老者不答,只示意他将手放在琉璃球上。
明世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按了上去。
触感冰凉。他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容丞的样子——那张冷脸,那双眼,那身影。
琉璃球起初毫无反应,正当明世因嗤笑一声准备收回手时,球体内突然云雾翻涌,紧接着,一道清晰无比的身影缓缓凝聚,眉眼清冷,气质孤绝,不是容丞又是谁?
那影像凝实无比,甚至比明世因记忆中的还要清晰。
明世因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心脏“咚咚”狂跳,脸上瞬间涨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老者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他冲出门,靠在机缘石冰凉的石壁上,大口喘气。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怎么可能?真是他?这破石头难道真这么邪门?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明师兄……你也来测缘法?”
明世因一惊,回头正对上苏婉苍白的脸。
她显然也是偷偷前来,恰好看到了明世因测试的结果,以及他此刻慌乱失措的模样。
苏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尚未完全散去、仍残留着一丝白衣光影的琉璃球方向,又猛地转向明世因,眼中的温婉尽数被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被狠狠刺伤的愤怒取代。
她一直以为,明世因不过是师尊一时兴起收下的顽徒,是师尊修行路上的一个意外、一个需要打磨的瑕疵。
她从未想过,这个痞气不羁、来历不明的家伙,竟然……竟然可能是师尊命定的……
“你……”
苏婉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哭腔,“你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这测试?你怎么配……你怎么配得上师尊!”
明世因本就心烦意乱,被她这么一指责,那股邪火也上来了,冷笑道:“苏师妹,缘法天定,测出来是谁就是谁,你冲我嚷什么?”
“天定?分明是你这妖人使了手段!”
苏婉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维持的端庄荡然无存,“师尊那般人物,岂是你能肖想的?我定要……我定要让你现出原形!”
她说完,狠狠瞪了明世因一眼,转身跑开了,背影带着决绝的怨恨。
明世因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知道苏婉不敢把事情捅到容丞面前。
那无异于自曝其短,承认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仙辩活动中,明世因开始遇到各种“意外”。
登台论道前,准备好的玉简莫名碎裂;休息时奉上的灵茶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滞涩之气,影响灵力运转;甚至在他代表顺谛宗参与一项小型术法比试时,脚下的阵法纹路突然出现极其细微的偏差,若非他反应快,差点当场出丑。
这些手段都算不上狠毒,却足够恶心人,且做得极为隐蔽,抓不到任何把柄。
明世因心里门清是谁在搞鬼,每次他都只是冷冷地朝苏婉的方向瞥一眼,对方却总是回以一副温婉无辜、甚至带着关切的表情。
容丞似乎有所察觉,在某次明世因差点被阵法所困后,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明世因身上,问了句:“可有事?”
明世因扯出个满不在乎的笑:“能有什么事?小爷我好得很。”
他不想告状,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没出息。
容丞不再多问,只是之后明世因周围,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神识。
苏婉的小动作在容丞无形的注视下渐渐收敛,但她看向明世因的眼神,却愈发冰冷怨毒。
这暗流汹涌的插曲,被掩盖在庄重盛大的仙辩之下,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礁。
幻境试炼开始。
当明世因踏出那片冰封镜湖,以为抵达终点时,周遭景象再次扭曲、溶解。
喧嚣与光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安静,以及弥漫开来的、带着催眠力量的薄雾。
“梦境试炼,启。”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每位试炼弟子识海中响起,“直面汝心,见汝所需,窥汝所惧。率先勘破虚实二者,方为魁首。”
明世因只觉得眼皮沉重,意识不受控制地沉沦下去。
第一个梦境:最需要的。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温暖明亮的庭院里。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一个面容模糊、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眷恋的妇人正笑着朝他招手,那是娘亲。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却冒着热气的家常小菜。
没有杀戮,没有算计,没有离魄之痛,只有平淡却真实的烟火气。
这是他幼年颠沛流离、进入旭日后就再也未曾体会过的……“家”的感觉。
心底某个角落瞬间变得柔软,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来,让他几乎想迈步走过去,永远留在这虚幻的温暖里。
高台水镜上,映出明世因站在庭院前,眼神迷茫中带着渴望,脚步迟疑。
容丞凝视着水镜中明世因那罕见地流露出脆弱一面的侧脸,目光深沉如水。
就在明世因脚尖即将迈过门槛的瞬间,他猛地顿住。
脑海中闪电般划过容丞那张冷脸,想起那家伙说过“幻象沉溺,道心之障”。
他狠狠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几分,眼中柔情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警惕与桀骜。
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拳轰向那温馨的庭院。
景象如玻璃般碎裂。
第二个梦境:最惧怕的。
温馨破碎,黑暗降临。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旭日组织那间阴冷潮湿的刑房。
冰冷的锁链缚住四肢,无相殿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容丞。
只是这个“容丞”,眼神冰冷陌生,充满了厌恶与杀意。
他手中握着明世因惯用的那柄短刃,刃尖正对着明世因的心口。
“孽徒,勾结外敌,其罪当诛。”
“容丞”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宣判。
与此同时,明世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容丞之间那丝由离合引和无数次救治维系起来的、微妙的神魂联系,正在被一股力量强行斩断。
离魄之症随之疯狂反噬,神魂撕裂的痛苦远超肉身酷刑,让他瞬间蜷缩在地,冷汗浸透衣衫。
被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亲手摧毁,连同唯一的生机一起扼杀——这是他潜意识深处最深的恐惧。
高台上,水镜清晰地展现出明世因在幻境中痛苦痉挛的模样。
几位仙尊面露惊容。
容丞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看着镜中那个因“自己”的背弃而濒临崩溃的明世因,眼底深处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幻境中,明世因在极致的痛苦中抬起头,看着那个冷漠的‘容丞’,眼中先是巨大的绝望和难以置信,随即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愤怒。
“假的……你也是假的。”他嘴角溢血,眼神却亮得骇人。
那股对容丞近乎本能的信任和某种更深的情感,竟在此刻压倒了恐惧。
他强行凝聚起溃散的神魂之力,不是对抗痛苦,而是化作一道尖锐的意念,狠狠刺向眼前的幻象。
‘容丞’的身影一阵扭曲,如同烟雾般消散。锁链崩碎,刑房坍塌。
明世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幻境尽头的光幕前,浑身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带着劫后余生的狠戾。
他是第一个,从两个梦境中挣脱出来的。
四周一片寂静,其他弟子还沉沦在各自的梦境中。
高台上,容丞缓缓收回目光,垂眸掩去眼底所有波澜,只剩下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唯有离他最近的一位仙尊,似乎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有那么一刹那,凝滞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