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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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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殷扉那一天都没有再回来。
各科老师看着空荡荡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说。所有人似乎都清楚陈殷扉的情况,除了从文科班转来的几个多看了几眼外,没人在意那个空着的位置。
翟衡却无法不在意。
旁边的桌面干净整洁,上面只有上午数学课的课本和一支笔。
那一瞬间翟衡忽然有些恍惚,虽然全班都找不出几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可大家不管学与不学,都会把书擂的高高的,上课睡觉也好,偷看闲书也好,都在书本建造的壁垒庇护之下。包括翟衡自己也是这样的。
可陈殷扉不是,他的课桌干净整洁到不像一个高中学生。
他几乎只带着学习必须要的课本和练习册,笔只有一红一黑两只,卷子也基本是评讲完就丢,绝不会多留一秒。
难道这就是学渣的修养?
翟衡疑惑了一瞬,直觉不是,但更多的他也猜不出来。
他对陈殷扉的了解还是太少。
“陈殷扉他......”
翟衡还是按捺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前排邓科的肩膀,问道:“他经常这样吗?”
突然被校霸拍了一巴掌的邓科被吓的差点儿蹦起来,一边拍着胸脯安慰自己的小心脏,一边有些犹豫的开口:“经常倒也没有吧......”
“就是偶尔会突然走人,他家里那个情况确实也没办法......”
什么情况?
就在翟衡已经开始脑补酗酒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家的时候,邓科终于张开他那张金口:“其实这个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啦......”
“我就大概和你说一下吧。”邓科嗫嚅道,“就是,其实他是重组家庭,而且他妈妈,额,身体不太好,就偶尔会有突发情况需要他回家照看。”
“老师同学们其实都知道,他自己的话也不会藏着掖着,主要我觉得这种事还是他自己告诉你比较好。”
邓科其实解释的很不清楚,但翟衡点点头,没再多问了。
就像邓科说的,这种事应该由陈殷扉自己来解释,而不是经由其他人之口背后讲。
陈殷扉没有回学校,女人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悲喜交替,听的人难受。她的头发很短,那是因为她发病的时候喜欢扯头发,只能干脆全剪。面容浮肿,双目通红,岁月似乎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刀痕,明明还不到四十,脸上的沟壑却重的像是五十。
很难想象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极其漂亮浪漫的人。
“小扉,辛苦你了。”男人给他接了杯水,陈殷扉接过,却没有喝,直接放到茶几上。
陈殷扉看着缩在角落里抽泣的女人,那一瞬间仿佛心脏都被剖出来扔到外面的大雨中,冰寒的感觉顺着每一簇神经末梢攀升,打转,最终蔓延到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自己打着颤的声音:“樊叔,我回房间待一会儿。”
说罢,陈殷扉逃也似的钻进自己很久没回的房间,关门的时候生怕刺激到女人,声音轻到几乎看不见。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床、桌椅、书架,没了。
陈殷扉没有去床上,也没有选择坐在椅子上。他径直走到床和书架间的角落蹲下,走的时候还因为腿软而有些踉跄。他与一墙之隔的女人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埋下。
这是他最习惯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办法。像是乌龟缩进了他自以为安全的壳里,暂时忘记掉一些事情,什么都不去看、不去想。
大脑放空是一种很神奇的状态。至少对于陈殷扉是的。
恍若回到襁褓中,对周遭世界都还懵懂,安全、温柔,不需要思考一切好的或坏的事情。
陈殷扉知道这这是一种懦弱的逃避,可他的确是个懦夫,需要这样的逃避来舒缓自己紧绷的弦,慢慢给自己覆上一层恍若坚不可摧的壳。
具体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感觉腿脚都麻木到没有一点直觉的时候,陈殷扉才终于把脑袋从膝盖里拔出来。他猛地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要把肺一下子灌满一样。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由于脚太麻,腿一软、眼一黑,差一点脸就砸到了地上。
用力搓了把脸,又缓缓长呼出一口气,跺着脚直到腿脚能够顺顺当当走路,才一拧把手出了房间。
老樊坐在沙发上,旁边挨着那个女人——他的亲妈,陈曼淑。
“小扉......”
陈曼淑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也正常,刚刚那样嘶吼完,谁的嗓子来了都得废。
陈殷扉扯出笑来,温柔地坐在了陈曼淑身边,把茶几上的水递给她:“喝点儿水?”
前者神情温柔,后者却是一脸的疲惫和歉疚。
陈曼淑摇头拒绝了那杯水,干瘦地手轻轻扯了一下陈殷扉的衣摆:“擦擦吧。”
陈殷扉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上潮湿阴冷的感觉。他完全忘记自己全身已湿透。
樊叔拿来了干毛巾,陈曼淑接过,温柔地给儿子擦头发,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随着水一点点洇入毛巾,陈殷扉这才放松肩背的肌肉,由着母亲的手指隔着毛巾落在头上。
“妈妈爱你,小扉。”
“我知道。”
陈曼淑极浅的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掩掉眼中不适宜出现在此刻的情绪。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
陈殷扉突然觉得眼眶泛起酸来,他抬手阻止妈妈的动作,抬眼对上对方的视线:“我爱你,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对不对?”
“对。”
刚刚还声嘶力竭的女人此刻像是暖春的一江水,没有一点刚刚的样子。陈曼淑笑着用小拇指勾起儿子的小指:“这是约定,我没忘记哦。”
外面的天气一点儿都不见好,晚上停了一宿,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翟衡一如既往地到班里很早,看着旁边空着的位置,感觉有些不开心。如果陈殷扉不来,那他的作业抄谁的呢?昨天郑国华可是放下狠话了,“你们这群小崽子,要是明天让我查到谁的练习册没写完,那我的课就滚出去站着!”
郑国华说这话的时候,用手里的三角板把黑板敲的哐哐响。
响到翟衡忍不住思考,如果郑国华再这么砸下去,三角板和黑板到底谁会先坏。
“早啊。”
上次漫展邓科和翟衡加了微信好友,之后一起打了几把游戏后邓科终于不怕人了,甚至还能嬉皮笑脸地逗乐。
“翟哥,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啊?晚上干什么好事了?”
翟衡摆摆手:“打游戏打晚了。”
说完又没忍住问了一句:“今天陈殷扉来不来啊?”
邓科扫了一眼手机,没看到有新消息提示,说到:“应该来,他没让我给他请假。”
说曹操曹操到。
陈殷扉打着哈欠走进班,脸上黑眼圈比翟衡还要重,脸上五官都困得僵硬,双目无神地走到自己座位上,然后瞬间趴下。
昨天安抚完自家老妈的情绪,他又滚去超市上班,早上交班的时候完全已经困的神志不清了。
翟衡看着已经陷入昏睡的陈殷扉,都没好意思开口借作业抄,只能借了邓科的练习册。邓科不算学霸,但也远胜于两位学渣中的学渣——起码人家的作业是自己认认真真能写完的,也不会像陈殷扉那种大题几乎全白的。
这种作业抄起来就有点儿费劲了。
翟衡吭哧吭哧地抄了一个早读都没抄完,最后他选择大题留白,最多写两个公式,终于在间操之前写完了。
间操的时候陈殷扉才恍恍惚惚的醒过来,困的两眼发直,似乎下一秒就又能闭眼睡过去。
但是翟衡的话及时地给他打了一记醒神药:“你物理练习册写了多少?老郑要检查,没写完的要出去站着补。”
练习册?
陈殷扉倒吸一口气,这不完蛋了吗?
练习册郑国华很少检查,而且也很少会专门去布置作业,只让他们自己跟着课程进度写。如果陈殷扉没记错,他的物理练习册应该是全白,一道题没写!连忙抬头看了一眼课程表。
漂亮,下一节就是物理课。
陈殷扉拿起笔就是框框瞎写,抄都不抄,选择题随便蒙,填空题在1,0,根号2三个选项中间随便挑着写,大题想起什么公式就往上写点儿什么。
陈殷扉写的飞快,手都快出残影了。目光余光中出现另一只手的时候,他甚至没办法分心思考是什么情况。
翟衡见他着急,干脆也拿上笔帮他写。陈殷扉写左半边,他写右半边。
理论上陈殷扉的字要比他好看得多,但这种情况陈殷扉也是写的乱七八糟,初具字形,倒是看不出两边不是一个人写的了。
翟衡不是左撇子,写的时候难免要往陈殷扉那一侧靠。
少年的体温总是很高,热烘烘地就靠过来了。陈殷扉的大脑宕机一瞬,又立刻在物理的高压下投身进补作业的热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