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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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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记事起周怡就是一副永远都不会开心的样子,冷淡美丽的外表和刻薄冰冷的语言。
别墅里的陈列柜里摆满了落灰的写着英文字母的证书,奖杯和模型。记录了她优秀辉煌而又灿烂的学生时代。她从不允许别人打开这个柜子,裴刊昱曾经练完琴回家时看到过她摸着奖杯发呆。
她在想些什么?
周怡是当年公派留英学建筑的大学生。按照报纸新闻媒体意林小说最爱的那套说法是:高知青年留学期间认识了同在英国读书的富商之子裴峥嵘,两人在伦敦的雨雾里相识相知相恋、结婚回国。
然后周怡自主择业陪着裴峥嵘接管了家族企业,整合原有业务拓展了新领域成立了裴氏集团。
裴刊昱出生在了裴氏集团一飞冲天的那几年。北山市的财经频道的常客就是市优秀青年企业家代表裴峥嵘。报纸上新闻上街头巷尾的,饭后闲聊的主角基本上都是这个相貌堂堂谈吐不俗的男人和他美丽优秀的妻子。
人人都说他们天仙配,特殊节日他们还被邀请到了节目上进行访谈,既宣传了他们的爱情又提到了公司的新产品。
在节目上相亲相爱高知有理的夫妻在家里总分坐在茶几的对面,一个拿着钢笔画画或者抽烟,一个看着报纸或者打电话。
一张桌子就像是楚河汉界,天堑一般把这两个电视上看来相配的人分割在左右两端。
周怡自从生完孩子以后就退出了集团的管理,名义上是相夫教子但是裴刊昱的学业和生活她从没有管过,裴峥嵘已经设计好了他未来的一切重要安排,只需要稳步执行这个计划就可以了。
周怡只在每周一次的绘画课后和他聊一会儿天作为额外指导,那算是温馨的半个小时。
他的绘画老师很不一般,是北山美院的副教授,国内外有名的艺术家,周怡留英时的同学言如玉。
周怡在这时会放松下来,看着裴刊昱的画问老师都跟他说了什么。
裴刊昱从小就能轻易察觉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事,他的眼睛长的很像周怡,两双相似的冷淡的眼睛对视仿佛交换了什么信息。
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当中间人,直接问了周怡:“妈妈,你是不是想和老师说话。”
周怡的表情僵在脸上然后出房间把门砸的很响。书桌边放着她没有收走的香烟,裴刊昱打开烟盒抽走了一支藏进了钢笔里。
他的东西每天都有人反复检查,那一段时间北山市不太平,裴氏的某个工程项目出了问题,社会上有人扬言要报复裴峥嵘的儿子。
别墅的后花园很大,没有怎么打理,就像是这个华美的豪宅一样最气派的就是前花园和楼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八岁的裴刊昱拿着前几天偷走的香烟躲过了一众佣人来到了后花园的边墙与栏杆的夹角,这里有一个原本准备搭建的遮阳秋千椅但是被周怡强烈禁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就搁置了。
没什么人来,在八岁的孩子心里算是安全。
他拿着一个金属的砂轮打火机,上面刻着什么什么纪念之类的字样,没细看,是从裴峥嵘书房里数不完的打火机里随机挑的。
这个家里的人都像是有病,每个人都在抽烟,连八岁的小孩都想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观察过烟蒂的部位,有明显的塞入痕迹,周怡每次检查裴刊昱被修改的画作时都会拿着画走到窗边在点火的瞬间收紧下颌碾碎里面的调味。
周怡离开书房后,裴刊昱走到窗边细闻,是烟草和柠檬薄荷的味道。
叼烟点火咬下烟蒂然后呼吸,这套动作他已经观察了很多遍,但等到自己完成时却发现烟的味道又凉又呛咳得他受不了。
正好这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裴刊昱急忙收了打火机烟却无处可藏,只能扔进草丛里做掩护。
田管家是两代人的管家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他不错。裴刊昱嘴里有烟味不能被他发现 ,否则裴峥嵘一定会知道并且和周怡争吵。
田管家叫着少爷然后送他去上钢琴班,裴刊昱本想找借口系个鞋带什么的来找到烟头并踩灭。但是田管家很着急,看来是为了赶快把自己支走,也许裴峥嵘和周怡又吵架了。
秋草易燃,虽然担心却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钢琴课上的心不在焉。
到家时庄园的消防车停在莱茵堡的侧门。
裴刊昱上楼的时候心脏猛跳,从书房往外看是裴峥嵘和鉴识科的人在沟通,他下楼偷听了大概是围绕利益纠纷,竞争对手展开的,事情似乎闹大了。
转身的时候他看见周怡站在身后看着自己,冷淡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裴刊昱第一次进入她的工作室,就在纵火烧家的这一天。那些复杂的建筑图纸大大小小的画框摆满了大半个房间,只有一副有色彩的画。
画着一棵柠檬树,树失真的长到了天上,结着硕大的果实,谁从这棵树下面经过都会被砸死的感觉。
周怡问他,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周怡并不生气她说艺术就是会砸死人,从窑炉里取出晾干的工艺品放进一个精致的盒子里。
她说:“没猜错的话,你很快就要被送走了,这个东西帮我带给她。”
裴刊昱接过盒子很疑惑的问:“那我呢?我没有什么东西得到吗?”
他也快过生日了,只是周怡从来不给他过,裴峥嵘忙着应酬,他就一个人去家里指定的一些菜单都认不全的高级餐厅吃饭,一些咸咸甜甜的泡沫和布丁,吃不出来是肉的肉和吃不出来是菜的菜。
周怡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的还没做好。”
客套话而已,居然用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裴刊昱听出来了,但觉得她还是会给自己送一样东西吧?所以哦了一声拿着东西走出了工作室。
过了两天火源信息查明了,是后花园的一个只吸了一口烟头。田管家提供的线索是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他送少爷去上钢琴课了,张阿姨则表示新来的园丁女孩谈了个不入流的男朋友可能学着抽烟了也不一定。
客厅里站满了互相指责推诿的佣人们,没有人敢说烟是谁的,只抽了一口是谁干的。
裴峥嵘坐在沙发上就像一个阎罗王,裴刊昱在这个时刻下楼,迎着他的目光,裴刊昱说:“我知道。”
裴峥嵘打量着自己事事不关心的儿子来了点兴趣:“那你说是谁。”
坐在茶几对面的周怡突然笑出了声,从腕袋里掏出了烟盒扔在茶几上:“裴峥嵘,你还真是没意思,后院着火而已又不是绝了你家的后。”
裴峥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周怡的脸色也是一变,挑衅的说了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田管家让所有人退下,包括他自己也离开了客厅。
留在客厅的三个人只有两个人有存在感,裴刊昱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田管家总是急急忙忙的送自己去上课,为什么昂贵的装饰总是更换。他第一次见到光鲜亮丽的人扭打嘶吼,原来除了房子漂亮衣服漂亮,人还可以难看成这样。
藏品级别的整套茶具被随意摔碎在地上,古董台灯被推翻,特级园红葡萄酒一支一支破碎像血一样淌了满地。
今天北山市有雨,隆隆的雷震在郊区豪奢的庄园里,裴刊昱在咒骂里往楼上逃,躲开飞掷而来昂贵易碎品。
他听见了熟悉如言如玉的名字,而陌生的,如柳莺和柳恩回。
周怡那天晚上没回自己的工作室,裴峥嵘的房间传来巨响,然后实木大门封锁一切声音。
盒子里的工艺品是一棵柠檬树,和画一样失真结着硕大的果实。
八岁的小孩第一次有一种后背冒冷汗的感觉,他觉得他看懂了周怡的画和作品。
闪电和惊雷照亮了开着小灯的房间,末日就要来临了,天仿佛要被劈个窟窿,裴刊昱拉上窗帘躲避一切光源钻进了被子里,狭窄黑洞的空间里呼吸声和心跳声大过雷声。
安全。
和周怡说的一样,他很快就要被送走了,周怡一直在吃药,裴刊昱活了多少年她应该就病了多少年。
但是裴刊昱一直觉得周怡没病,她只是没有力气了所以只能呆在庄园里。
“妈妈,言老师去美国访学了,东西我会亲手交给她。”裴刊昱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女人说。
女人将头偏向了另一边像做梦一样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时间破碎,事件破碎,整体上是两个画画的人互相憎恶诋毁然后为了各自的前程杀死了对方。
裴刊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妈妈,我九岁了。”
没人应他。
“不能不走吗?如果你和他说让我留下。”
出房门的时候周怡好像叫了他的小名。九岁的裴刊昱知道那不是他,周怡从来不叫他的小名。
他挂着牌子成为了无监护小孩一个人飞到大洋彼岸开始了新生活。巴瑞是他在美国见到的第一个迎接自己的人,裴刊昱学过这个称谓,life assistant.有一个人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并且陪伴着你。
像是亲人但又只是给钱的服务而已。裴峥嵘教过他:“金钱能买来一切真的东西和假的东西。”
不论如何,在巴瑞的陪伴下他在美国健康的长到了十七岁,每年回两次中国,假期从来没办法和生日赶在一天。
裴峥嵘原本的计划是让裴刊昱一直留在美国读完本硕之后回国,但是那段时间恐怖分子集结抢劫无差别杀人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裴刊昱就被转回了中国读高中。
语言的隔膜可以克服,但文化的差异就很困难了,裴刊昱看不懂文言文也读不懂古诗。
周怡那段时间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从疗养院回来后愿意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出去走走。
在后花园遇到了背古诗的裴刊昱。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周怡是当年的文科状元,她竟然愿意指导这个似有若无的儿子提升他的语文成绩,连裴峥嵘都觉得稀奇。
十七岁的裴刊昱注意到每当周怡在茶室给他讲阅读理解的时候,茶室外都有人静静的在喝茶。
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