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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个大胆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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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港,是T市名副其实的第一港,坐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素有黄金三角区之称,连贯东西,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兵家必争之地。
楚皓的身体素质还可以,不晕车也不晕船,海风添作点缀,他得以忙里偷闲,躲在甲板上享受着午后难得的宁静。
他从怀中掏出蓝色小本,书脊处的磨损已经由一条透明胶带简单而郑重地弥补上去,摸起来有些滑,楚皓像是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手感,不过,确实比最开始的时候,要来得熟悉一些。
楚皓翻开本子,从后往前,一页又一页地看过去,神情认真而专注。
九月二日。
艾老板好像放弃了要我改口薇娜姐的想法。
很难说清她是个怎样的人,神秘,甚至深不见底,看上去很冷,比萧凛舟还要冷。萧凛舟的冰冷是可控的,那个男人,总是精确的。不过艾老板不一样,那是一种绝对零度的标准。
我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艾老板是有故事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比如现在。
比如我。
八月二十七日。
蓉姨讲,萧凛舟以前只是小住,现如今却改了行情,一个月中倒有大半个月是要来清园的。她欢喜得很,自萧母去后,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园子,未免孤寂。
清园依旧保持着文质疏朗的风格,一点也不匠气,君子独立,宁折不弯,更没有萧凛舟的寅兴那般红尘俗物的亵渎。
我没问他,写下那幅字的时候,是怎样心情。
因为,他也不会回答。
八月十九日。
楚皓啊楚皓,你可曾读过什么书,现吃什么药。
清园是萧凛舟的地盘,怎么会有人不假思索地把心里话白纸黑字地写下来?
写也就写了,怎么会有人不知死活地把吐槽也留着,还标红加粗,生怕人看不到?
标也就标了,怎么会有人把这么紧要的,私密的,分分钟就能成为把柄的东西,藏在书架与后墙的间隙中?
萧凛舟当日拿着这个本子出现的时候,那张脸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谁也猜不到他有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又看了多少。
萧凛舟却说,下次再放私人物品,可以光明磊落地摆在书桌上,不必躲躲藏藏,他不会窥探。
这种话,只能骗小孩子吧……
八月十五日。
一场牌局,输得干净彻底。
萧凛舟手中只一张K,却在艾老板发出的公牌中,凑出来三张K,不多不少,恰好压下我的三张7。
这是巧合么。
不可能。
萧凛舟的牌,永远不是只有一张。
而这张牌,也可以是人。
比如艾老板。
又比如……
楚皓翻到这一页,不由苦笑,又比如他自己,不正是萧凛舟手中的一张闲牌吗。
海面风平浪静,掩盖了暗涛汹涌。
楚皓撕去前三分之一的页面,刚好是一笔算不清的家中乱账,挥手散去,古有晴雯撕扇,今有楚皓淹纸,别有一番风情。
“一个人在这里躲懒,不怕萧先生找你。”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喻青城。
“上次,多谢喻先生解围。”楚皓指的,自然是那一次晚宴。
喻青城连连摆手,而后双臂撑在围栏上,眺望着一片蔚蓝,“你该当谢的,是萧凛舟。”
“萧先生的面子是萧先生的,您的好意,是您的,不冲突。”许是非正式场合,楚皓明显比上次见面放松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身份少了一个专业的冷风制造机。
T市的萧何之争,说人尽皆知是夸张了,不过喻青城看得出,这次的文旅项目,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他的老学长意思很明白,T市想要长足发展,就离不开各方共荣互通,这一次出海,喻青城就是要把这层精神,做一次简短传达。
当然,至于传达后,各方的反应,喻青城并不在意。
甲板护栏的钢板上透亮非常,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形轮廓,一个斜靠瞭望,另一个则伫立在侧,相距不过几米,可两道身影却不会越界一步,好像有什么阻力一般,生生地割裂开来。
“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喻青城并未看向楚皓,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楚皓,你不是萧凛舟,也不是何三爷,这种浑水,你本不该来趟的。”
两人从相见到相谈,满打满算,两次而已,喻青城此言,可谓是十成十地交浅言深,也就无怪乎楚皓产生一瞬间的错愕。
楚皓很快收敛神色,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意有所指道:“喻先生是要在开牌前,策反我?”
北港地处枢要,向来是何顺的势力范围,如今萧凛舟亲身赴此,要说没有什么活络心思,楚皓也是万万不信的。不过,和萧凛舟关心金融帝国不同,楚皓在意的,仍旧是他哥楚景鸣的下落。
听萧凛舟的口风,楚景鸣十有八九是栽在了何家的场子里。
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今时不同往日,萧凛舟开的薪水,楚皓应付那些烂账绰绰有余,日常开销更是不用担心,清园一应俱全,根本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是人,楚皓抿了抿唇,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不论楚景鸣有多混帐,这个人总是他的手足血亲。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喻青城没有明言,不远处偶有几只海鸥盘旋,许久不愿离去,“随你怎么理解。”
造化弄人,喻青城调低手机的音量,几条未读的提示音低调得无人听闻,备注只有一个姓氏,再无其它。
船已离岸,喻青城回不了头,他以为,楚皓还有机会,“走吧,看时间,好戏也要开场了。”
“顺哥,人已经处理了。”一个黑衣男子很是恭敬,向何顺交代着什么工作成果。
何顺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再配上清爽的颜值,不知要祸害多少涉世未深的迷弟迷妹。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他想过花前月下的小日子,只怕身后这一帮誓要为他两肋插刀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
“别的场子,我不管。北港的船,不能有祸害人的东西,我的眼里不揉沙子。”何顺举起一只高脚杯,不知是哪位调酒师的杰作,绚丽多彩,足以矫饰微末的暗藏玄机,递到已经吓瘫在地的中年男子嘴边,轻轻一笑,“自己下的料,不打算尝尝味道?”
等中年男子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地后退几步,磕磕绊绊地求饶,“顺哥……顺哥,我错了,我一时糊涂,这东西,霸道得很……”
何顺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俯下身来,屈尊降贵地将高脚杯凑到他的唇边,“所以,人家十几岁的女孩子消受不起。也难为你,制出这东西,既费心思,又耗成本,既然是难得的物件,总也不好就此浪费。”
中年男子还想试图挣扎,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嗤笑,来人却是萧凛舟。
何顺忽而改了主意,戏耍一般向男子提出一个极具诱惑的建议,“今日是我何家做东,来者是客,不如你去问问这位先生,倘若他不介意,我便饶你,可算公平。”
楚皓本以为,何家的人都该如同何三爷一般,见之令人生厌,可眼前这个何顺,确实令他反感不起来。他自认不会三观跟着五官走,但何顺这个人,只要见一面就会让人觉得,江湖总有江湖的童话。
中年男子好歹还有几分清醒,他知道,何顺的性子,不会轻举轻放,而萧凛舟的做派更是生人勿近,于是,年纪最轻,看起来最有可能摇摆不定,心软的神,恐怕非楚皓莫属。
而且,他似乎认识楚皓。
“我知道楚景鸣的下落,你不是一直在找他,我……”
楚皓猝不及防,没想到在此处竟然听到楚景鸣的消息,没等他做出反应,只见萧凛舟上前,一手扼住中年男子的咽喉,笑意未达眼底,“想清楚再开口。这个人怕是与何家的场子脱不开关系。你当着何小三爷的面,砸北港自家的招牌,真是勇气可嘉。”
说罢,萧凛舟缓缓起身,一脸玩味地瞧向同样刚搞清楚状况的何顺,没有多余的逼问。
中年男子这才后知后觉,脸色煞白地爬向何顺身前,“顺哥,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是何……”
话未说完,何顺示意手下几个得力的,两个人左右将人架起,另外一人则接过高脚杯,给人强灌下去,手法粗暴,毫无美感。
“既然这么喜欢花花世界里的乐呵,今夜不如开心个够。”何顺敛了神色,扫视一阵,盯得中年男子冷汗直流,双腿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漫漫长夜,别急,有你享受的时候。”
喻青城不发一言,静静在旁观看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他早听说过,折磨人的手段百花齐放,其中不乏有一些堪称艺术的方式,不见一鞭一痕,却有人间地狱的奇效。
中年男子夹杂着喘息的鬼哭狼嚎渐渐远去,先是破防的咒骂,而后转为无尽的哀求,最终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只能依稀听到几声飘渺的惊呼。
楚皓忽然觉得,很多事情,过于巧合了。
喻青城抛出的橄榄枝,真假暂且不论,单说时机,就非常耐人寻味。何家的游轮出海,总不能只是远程旅行,很多事情,很多关系,是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场景来办成的,牌桌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说那个中年男子,恰好认识他,恰好提到楚景鸣……
楚皓抬头,再次看向了萧凛舟的背影。
这个男人的背后,竟然如此轻易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轻易得,就好像是一种量身定制的圈套。
喻青城也好,何顺也罢,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约而同地想要他与萧凛舟之间,保持距离。他真不知道,萧凛舟的周围到底还有多少明枪暗箭,究竟还有多少不见天日的勾心斗角。
他不信,一个人怎么可能无坚不摧。
“筹码已置,诸位随意。”今夜的游轮荷官是中意混血,却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汉语,不知她的身上,有没有艾老板的手艺。
楚皓看着萧凛舟落座,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