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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3*检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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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时愿在晨光熹微中醒来。
脖颈传来僵硬的酸痛,指尖还残留着笔墨的气息。她又伏在书桌上睡了一夜,像一只栖息的蝶,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独自敛翅。
睡的晚,起的早。一贯是自己的作息规律。
六点整,整个小区还沉睡在薄雾里。她仔细抚平校服上每一道褶皱,将草稿纸按页码理好,连橡皮屑都不曾留下。门轴转动时发出极轻的声响,恰如她每次离开时那样,不愿惊动任何人。
宋清书推开门时,朝阳正透过纱帘洒进空荡的房间。空气里闻不到少女惯用的墨水味,连枕畔都寻不到一丝褶皱。这个女儿像候鸟掠过水面,只在人心里留下一圈亟待平复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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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小区的香樟树下正上演着人间烟火。
孩子们追逐的光影擦过她的肩头,主妇们的闲谈飘进耳中又散去。她忽然想起那个总被引用的句子——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当年她在答题卡上写道:倘若真能感同身受,霸凌者的拳头怎么会落下?如今她依然坚信,沉默是穿越喧嚣最好的铠甲。
步道上散落的橙子像跌落的星辰,阿婆佝偻的背脊弯成弓形。行人纷纷绕道而行。所以说哪里有感同身受呢,大家对于不好的事情都会自动规避,逃离。直到那抹明黄闯入视野——陆驰野单膝点地,三两颗橘子在他掌心叠成小山,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让阿婆脸上的沟壑都盛满了夕阳的橙光。
又是陆驰野。
少女垂下眼帘,校服衣角在转角处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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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升旗仪式结束,国歌的余音尚在空气中回荡。
“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声后,教导主任老郑那浑厚而严厉的声音通过操场上空的每一个扩音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全体同学请保持安静!下面,宣布一项关于高一(七)班顾铭同学的处分决定。”
一瞬间,整个操场死寂无声。
“高一七班学生顾铭,于上周五晚,无视校规校纪,擅自组织并带领多名同学聚众斗殴。其行为性质恶劣,在学生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现记过一次。”
队伍里响起窃窃私语,关于红发转学生的传闻像蒲公英四处飘散。
“野哥,你看到了嘛!就是他把李健那群人收编成小弟了!”
“据说他是校董的孩子,有特权,军训都可以不用去。”
“切!染个红毛转什么呢!哪有我野哥强”
“是是是,你家校霸哥最强了!”
“谁啊,什么铭?”陆驰野打了哈欠,他兴致明显不高。
真是晦气!
自己换锁这件事被门卫发现了,柯班给自家女王大人打了电话。
结果自己昨天白天修了一天门锁,晚上又熬夜写了三千字检查。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把锁把弄坏了!别让小爷我逮住。
陆驰野望着前面纤细的身影,气得牙痒痒。
林落落凑到姜时愿跟前:“小愿,你一定要离这种不良少年远些,还有离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和脑干缺失的人也远些。”林落落边说边往陆驰野那边瞄。
“......”
陆驰野:别以为我没听见
刘宇:什么?说我了吗?
紧接着老郑的声音又响起:“高一一班学生陆驰野,于上周五晚,无视校规校纪,故意损坏公共设施。为一班带来了不良的学习,现上台朗读三千字检查。”
一班同学:校霸哥这是什么癖好?
刘宇:我野哥受苦了,都怪小白花!
“三千字检查...”陆驰野盯着前排那个清瘦的背影磨牙,“还不如给小爷记过”
陆驰野慢悠悠地从老师和同学之间走过。
看着检讨上的内容,心一横。
不管了,是老郑你让我读的。
“啊!亲爱的母校——我,知错了!”
“啊!敬爱的主任——我,知错了!”
“啊!伟大的母亲——我,知错了!”
“......”
众同学:这人有毒
众老师:这届一班不好带啊
柯老师:和杰出教师再无缘分
台下笑声不停,老郑连忙夺过话筒。他本想着惩戒一下陆驰野,毕竟是尖子班的,上台朗读检讨肯定丢人,以后这小子就会有所收敛。
现在倒好,一个严肃的升旗仪式愣是变成了小品
姜时愿忽然想起成语词典里“弄巧成拙”的释义,唇角无意识扬起微小的弧度。
“小愿,你刚刚是笑了嘛!”林落落像发现新大陆。
少女指尖轻触唇角,那里还残留着陌生的温度。
“不会的,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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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结束后,陆驰野成了各科老师的重点观察对象。
他被迫收敛了许多,根本没机会实施复仇计划。
姜时愿终于清闲了一阵,每天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倒是陆驰野,天天看着他那笔记本,唉声叹气。连和刘宇打球都不积极了。
刘宇:野哥最近好安静,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众同学:这才是正常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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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变到了中秋节这天。
月亮像一枚冰冷的银币,冷清清地悬在天上,照得姜时愿单薄的影子更加伶仃。
她站在爷爷姜建业家院子的雕花铁门外,姜时愿站在雕花铁门外,物理公式的余温还缠绕在指尖。办公室里那个痴迷解题的老先生,曾指着她独创的解法说:“你这孩子,心里藏着星空。”
两人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她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爷爷家的“团圆饭”,规矩大过天。七点准时开席,迟到一分钟,都是对大家长姜建业权威的公然挑衅。
她一路跑过来,心跳因为奔跑得厉害。
果然,门是虚掩着的。她听着觥筹交错间的谈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推开门的瞬间变得冰凉——满桌佳肴已残,主位上的老人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还知道回来?全家人等你到七点十分。” 姜建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姜时愿的心上。”
“对不起,爷爷,”姜时愿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我和老师……”她张口想解释那道未写完的波动方程,却被更汹涌的浪潮淹没。
“别找借口!”爷爷打断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厌弃,“中秋节让一大家子等你,就是不孝!不知礼数的东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还有没有这个家?我看你就是存心的,知道今天中秋,故意不回来,给我们大家添堵!”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更深的鄙夷:“成天一副阴阴沉沉的样子,看着就晦气。我们姜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祥的人!”
“不祥的人”……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姜时愿最痛的地方。她的抑郁症,在爷爷眼里,不是病,是“晦气”,是“不祥”,是她矫情、是她想博取关注的手段。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那个永远端坐如钟的男人。明明他刚刚还在为姜时悦打圆场,此刻却沉默地斟满酒杯,仿佛自己只是墙角的影子。
在这个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夜晚,她像一个闯入者,一个罪人。
“出去!” 姜建业的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今天这顿饭,没有你的份!什么时候懂得什么叫‘尊重’,再进这个家门!”
母亲宋清书脸上满是为难和焦急。小声地辩解,声音弱得像蚊子哼:“爸,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母亲小声地辩解,声音弱得像蚊子哼。
“你给我闭嘴!” 爷爷的怒火立刻转移了目标。
父亲终于放下了酒杯,站起身。姜时愿的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会帮我说话吗?哪怕一句?
然而,她的父亲只是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门外拖。“你爷爷在气头上,你先出去避一避。别在这儿杵着了,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耐烦。
不是维护,是驱逐。
姜时愿被他推出了门外。
“咔哒——”
锁舌扣合的声音,像童话里南瓜马车消失的钟响。只是没有水晶鞋,没有王子,只有一个少女和她的影子,被遗弃在过分明亮的月光下。
她被关在了门外。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模糊的欢声笑语,那声音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她觉得自己像个被丢弃在路边的垃圾,可笑又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一条小缝。母亲探出头来,飞快地塞给她几张叠好的钞票,大概有三四百块。
“时愿,你别怪你爷爷,他老人家就是这个脾气。”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躲闪着,“也别怪你爸,他……他也没办法。这钱你拿着,自己去外面吃点好的,啊?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别冻着了。”
“吃点好的”。多么温柔的嘱咐,却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口反复切割。
姜时愿看着手里的三百块钱,指尖微微发抖。月光照在鲜红的纸币上,刺得眼睛生疼。她没接住,其中一张被风吹走,飘落在院角的阴影里。
她没有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