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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墓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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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里,姜时愿安静地躺着,脸色依旧苍白,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刚才...谢谢你?”女孩清浅的声音传来。
林落落给她递了杯温水,“没事的时愿,咱们是朋友嘛!”她的笑容温暖而真诚,像八月里难得的一缕凉风。
朋友吗?这名词对自己来说很是陌生。
姜时愿看着她,眼神里的空洞似乎有了一丝微小的波动。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
林落落又笑了:“不用像人机一样和我一遍又一遍说谢谢的,小时愿!”
“刚才……你还好吗?” 林落落小心翼翼地措辞,没有直接说“陆驰野在欺负你”,也没问“怎么惹到他了?”,只是换了一种更温和的问法。
姜时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她来说,“好”与“不好”都是很模糊的概念。准确来讲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她知道陆驰野这是又犯病了。
林落落没有再追问她,只是拧开自己那瓶水,喝了一口。轻松地转换了话题:“说起来,这个迷彩服真的好丑啊,还特别热。等军训结束,我们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店。”
姜时愿没有回答,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别人的目光。她静静地看着林落落,想问她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
但最终,自己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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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落看着时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古井一般,投不进一丝光亮。
心,轻轻地揪了一下。
第一天自己就注意到姜时愿了。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不与人交流,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死寂。
自己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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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时愿躺在病床上,意识开始发散。回想起陆驰野的作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陆驰野并不是有病,他是只对自己犯病!
至于为什么只对自己犯病?她还没搞清楚原因。
当晚,林落落哼着周杰伦的歌,手里提着饭盒。兴冲冲地来给时愿送饭。
“你知道嘛,小愿!吴教官知道陆驰野把你训晕的事情后,罚他跑十公里呢!”
“陆驰野估计这会儿正在跑步呢!”
“我家吴教官真帅啊!”
姜时愿:?教官什么时候是你家的了?
两人聊了会,林落落便依依不舍的走了。
说来奇怪,两人的对话几乎都是林落落在说,自己很多时候充当的是倾听者,偶而根据自己成长的经验做出一些基本型社交回复。
很多人受不了这样的回应,大多时候就慢慢远离了自己。甚至会觉得自己清高进而变成欺凌者。
林落落却不这样,她并未对自己的反应有太多不合理。有时候还会笑着夸自己可爱。虽然自己并不理解她的笑点,但姜时愿知道,女孩没有恶意。
当晚,姜时愿做了梦。
梦里黑漆漆的,只有自己。
突然,远处有红光闪动。姜时愿疑惑,猛地,她发现那红光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
红光居然是血色的眼睛!
一头巨大无比,浑身漆黑的野兽正在追着自己。
边追边喊:姜时愿!姜时愿!姜时愿!
再一回头,那头野兽化身成了陆驰野的样子。
怎么连梦里都是他?!
姜时愿猛然起身,摇了摇头,把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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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军训过半。
为了检验成效,会有一场针对新生进行的拉练,地点则是基地的后山。
昨夜,一场雨把青藤山洗得发亮。
所有高一班级列队完毕,总教官一句“自由爬升,先到山顶者免周末训练一天,四点半未到者集体加训”,人群像被扯掉闸的水流,哗啦啦往山上涌去。
姜时愿落在最后。她每走一步,大腿肌肉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酸痛感顺着神经末梢嚣张地爬遍全身。
前面班级旗子早就翻过山脊,只剩她一人被青灰石阶一口一口吞掉。
“喂,还能走吗?”
一个没什么耐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
姜时愿没有回头,她知道是陆驰野。
陆驰野原本在最前。跑到半程,被吴教官叫住让他保证全班的安全,下去兜底。
他只好慢下来,单手插兜,回头——目光精准地锁住队尾那道摇晃的影子,嗤笑一声,调转方向往下走。
姜时愿没应声,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试图将步伐变得更稳定一些。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需要克服的物理难题。
她的沉默,在陆驰野看来,是无声的挑衅。
他几步跨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山风带来的凉意,似乎都及不上他目光里的半分寒冷。
“姜时愿,我在问你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她的名字,“装什么哑巴?”
女孩终于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她的眼眸很静,清晰地倒映出陆驰野此刻略显狰狞的表情。
她平静地分析道:“我的声带没有受损,可以说话。只是我认为,把力气用在维持前进,比回答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问题,效率更高。”
“……”
陆驰野被她这番话噎得心口一滞,连带着那晚十公里惩罚的无名火“噌”、“噌”冒了出来。
他扯了扯嘴角,余光快速扫过前方的岔路口,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行,你有效率。”他点点头,忽然指着旁边一条被荒草半掩着的小路,“这边是近路,能快点到山顶,不用跟大部队挤。走不走?”
姜时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条路很窄,几乎看不出是路,更像是常有野兽出没踩出来的痕迹。茂密的树丛将前方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幽深又安静。
如果迟到,可能会拖全班的后腿,影响全班最后的评优。
走小路,风险未知,但陆驰野的目的很可能是恐吓或戏弄,而非真正的身体伤害。
两害相权取其轻。
快速在脑海中分析完。姜时愿点了下头,语气平淡无波:“好。”
陆驰野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和逼迫的话,瞬间又被堵了回去。
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率先拐进了那条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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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盘错的树根和湿滑的青苔布满了地面,两旁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出来,时不时会刮到衣服。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周围已经听不到大部队的任何喧闹声,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终于,在一片稍微开阔的林间空地,陆驰野停了下来。
这里的光线比别处更暗,高大的乔木遮蔽了天空。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纸钱燃烧后的味道。几十米开外,几块灰白色的石碑歪歪斜斜地立在荒草丛中,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是个被废弃的墓园。
“好了,近路到了。”陆驰野转过身,抱臂靠在一棵树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怕吗?”
姜时愿喘得说不出话,只摇头。
“真不怕?”他弯腰,指尖拨开坟头一株白色芒草,“这里埋的是建国前打仗死的战俘,无名无姓,夜里会出来找人陪聊天。
我想,这些‘朋友’会很欢迎你的。”
姜时愿盯着他,明白他这是又犯病了,无奈摇头道:“陆驰野,你编故事的水平很差。”
“……”
她语气轻飘,像羽毛挠他耳膜。
陆驰野舌尖抵了抵齿根,笑意一点点沉下去。
“行。”他直起身,转身就走,“那你慢慢欣赏,我先走。”
脚步声踏碎枯叶,很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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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驰野在第三个岔路口停下脚步,他抬头看天,山雾升起白茫茫地一片,像有人把牛奶倒进风里。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半小时。
姜时愿那爬山架势,走三步喘一口的,现在大概还在原地数墓碑上的裂纹。
她肯定在哭,孤零零地一人等待着救援。
女孩最怕这些了!
想到少女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马上就要染上被抛弃的恐惧,陆驰野觉得自己浑身每个毛孔都兴奋的肆意叫嚣着。
少年“啧”了一声,眼里闪着亮光。脚步轻快的折返回去验收自己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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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时愿确实在数裂纹。
她甚至从书包侧袋摸出一支记号笔,给每条裂缝标号,打算回去写篇“无名坟地质考察报告”。
陆驰野找到她时,她正蹲在墓碑前,笔尖在“裂缝17”旁边画小箭头。
“……”
完全和预想的不一样,他忽然有点头疼。
少女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一块最高的墓碑,似乎在辨认上面模糊的字。
那份将他所有恶意都视若无物的平静,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陆驰野的脸上。
“姜时愿!”他低吼一声,大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水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水花溅起,沾湿了她的裤脚。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陆驰野的眼睛都气红了,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侧的石头上,将她困在自己和石碑之间,一字一顿地问,“害怕两个字,你会不会写?”
姜时愿抬起眼,鼻尖沾了点灰,像只脏兮兮的猫。
她沉默了两秒,本来想说:你目前对我构不成致命威胁,环境本身也无即时危险,因此,我的杏仁核没有被激活,无法产生恐惧情绪。
可碍于陆驰野这人有病的情况,她眨巴着眼睛,毫无波澜的说:害怕。
“……”
陆驰野觉得自己快要被气到心肌梗塞了。
他猛地直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想再和这个“人机”多待一秒钟。
“好,你厉害。”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就在这儿跟你的‘朋友’待着吧!”说完,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来时的密林里。
姜时愿看着他消失在树丛后的背影,并没有起身追赶。
安心闭上眼睛小憩,等待救援。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阵烦躁的脚步声和树枝被折断的噼啪声又由远及近地传来。
陆驰野去而复返。
他脸色铁青,头发上还沾着几片叶子,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狼狈。
“……这鬼地方,怎么绕不出去?”少年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姜时愿。
姜时愿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
“你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