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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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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凛推开门的那一刻,世界仿佛被调慢了帧率。
声控灯没有亮。他用力跺了跺脚,回应他的只有楼上传来的一声完全相同的跺脚声——轻重、节奏,甚至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如出一辙,像是有人在精准地复刻他的动作。
空气粘稠得不像九月该有的样子。
他皱眉,凭着记忆向下走。楼梯转角处那扇常年被封死的窗户,此刻木板裂开了一道缝隙。没有光透进来,只有一阵规律的气流,温热而湿润,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在外面喘息。
不对劲。
踏出单元门的瞬间,魏凛停住了脚步。
小区里死寂一片。平时喧闹的晨练老人、赶着上学的孩子、鸣着喇叭的快递车全都消失了。世界被抽空了声音,只剩下一种低频的、几乎要融入血液嗡鸣的寂静压在他的鼓膜上。
只有那棵老槐树。
树冠绿得不合时宜,浓密得近乎狰狞。树底下却积着一圈枯黄的落叶,形成一个完美的圆。他走过时,一片叶子打着旋落在他肩头,触感湿冷黏腻,不像树叶,倒像一块悄然搭上来的皮肤。
他加快了脚步。
嗒。
魏凛猛地停住。
不是他的脚步声。那声音来自身后,迟了半拍,精准地复刻了他的步调,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
他霍然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他来时的路,以及地上几片被风吹动的落叶。不,有一小滩水渍,就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后面一步远,正微微荡漾着涟漪,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刚刚从那里走开。
一股寒意窜上他的脊背。
他几乎是跑了起来,冲向小区门口。却在老槐树下又一次猛地刹住——
一只棕色的工装靴,用磨损的鞋带死死地系在最低的树枝上,鞋尖正对着他。
滴答。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后颈。
魏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浓密得遮天蔽日的槐树叶深处,阴影蠕动,凝聚成一团人形的黑暗。看不清细节,唯有模糊的轮廓,蜷缩着,静止着。而那滴落的水珠,正来自那团黑影面部的大致方向。
他的心脏狂跳,手下意识摸向别在后腰的旧扳手——那是他习惯了随身带着的、父亲留下的老家伙,冰凉的金属触感总能让他安心。
摸空了。
后腰处什么也没有。
魏凛的呼吸停滞了。他僵硬地、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树上挂着的那只靴子。
磨破的鞋帮,鞋头那道明显的划痕,甚至左边鞋带上那个特殊的、打死结的方式……
和他脚上穿的,和他失踪的那只扳手一样,都是独属于他的印记。
滴答。
又一滴水珠落下,砸在他的眉心,冰冷刺骨。
树冠深处,那团人形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它垂着的“头部”位置,有什么东西在昏暗中微弱地反了一下光。
像是一双正在缓缓睁开的眼睛。
魏凛倒退一步,喉咙发紧。他不是会轻易恐慌的人,甚至常被同事调侃带着点疯癫的冷静,热衷于研究那些常人觉得头大的量子理论,相信概率云和观察者效应。但此刻,所有科学构筑的认知堡垒都在崩塌。
他强迫自己盯着那片阴影,试图用他熟悉的逻辑去解构它——光线的错觉?心理投射?
就在他的目光聚焦的刹那,那团黑影的轮廓骤然清晰了一瞬!
那不是错觉。
树干上扭曲缠绕的,是一个“人”。一个穿着和他一模一样蓝色工装裤、灰色T恤的人。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头上,脸色是一种溺毙般的死灰。最恐怖的是那张脸——
那是他的脸。
毫无生气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嘴角却以一个绝不可能属于活人的弧度向上扯着,像是在笑。一截冰冷的、沾着铁锈的金属——那把他别在后腰的旧扳手——正深深地嵌在那具身体的额角,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扳手的金属纹路缓慢地往下淌,滴落。
滴答。
第三滴“水”,落在了魏凛的嘴唇上。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在他口中蔓延开来。
那是血。
树上吊着的,是未来的、死去的他自己。
魏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他猛地向后踉跄,却一脚踩空。
世界骤然颠倒旋转。
预期的撞击没有到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无限坠落,周围的景象飞速褪色、扭曲,槐树、死去的“他”、寂静的小区全都融化成一团混沌的光影乱流。时间感和空间感被彻底打碎,只有一种被扔进高速离心机的眩晕和撕裂感包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个世纪。
所有的混乱戛然而止。
魏凛重重摔在实地上,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般剧痛。他趴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满嘴的血腥味尚未散去。
他撑着身体,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清晨的小区。
昏暗的光线来自高处摇晃欲坠的吊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他正趴在一条狭窄走廊的中央,两边是斑驳的绿色墙裙,老旧的病房门紧闭着,门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远处传来沉闷的、有规律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试图破门而入。
这里……是哪里?
他不是回家了么?那棵槐树……那个死去的……
“喂!你!”
一个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促的声音从他侧后方传来。
魏凛猛地回头。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人几乎融在暗处,唯有隐约勾勒出的肩背线条宽阔而挺拔,透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力量感。男人迈步走来,军靴踩在积灰的地面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动作间带着猎豹般的警惕与优雅。
他走到光线稍亮的地方,魏凛看清了他的脸。
肤色是久经风沙的燕麦色,面容轮廓深刻冷硬,眉骨下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迫切光芒。
这个男人,穿着一种魏凛从未见过的、带有明显未来科技感的深色作战服,肩章和臂徽样式奇特,身上沾染着暗色的、疑似干涸血渍的斑点。
“这不可能……”男人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死死盯着魏凛,像是要确认他不是幻觉,“……魏凛?你还活着?”
魏凛瞳孔骤缩。这个人认识他?
男人猛地跨前一步,带着一股冰冷的、硝烟与血火的气息逼近,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魏凛。他一把抓住魏凛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指尖甚至微微发颤。
“听着,”男人的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走廊两侧,“不管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不管你现在是人是鬼——想活命,就跟我走!”
远处,那沉闷的撞击声陡然变得狂暴起来,夹杂着某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嘶嚎。走廊一端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上开始出现裂纹。
男人脸色一变,猛地将魏凛从地上拽起。
“它们发现我们了!走!”
他的眼神沉郁如铁,拉着魏凛就向走廊另一侧的黑暗冲去。
“你是谁?”魏凛在奔跑中艰难地发问,手腕被攥得生疼,男人的体温隔着一层作战服布料传来,灼热而真实。
前方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
他的声音混在身后越来越近的撞门声和嘶吼声中,清晰地撞进魏凛的耳膜。
“牧野。第七区防御兵团,少将。”
“——也是三个小时前,亲眼确认你尸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