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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草甸狂猋 ...

  •   随着共主的一声令下,战鼓声、箭矢破空声、野猪临死的哀嚎与将士的欢呼混杂在一起,在草甸上空交织成一曲狂暴的凯歌。
      在中军箭雨肃清野猪群后,渐渐平息。幸存的猛兽在弥漫的血腥中不安地低吼,万千将士的目光,则聚焦于共主一身。共主和曦立于车左,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跃跃欲试的诸侯。
      大司马令旗再挥,声如洪钟,依古礼高唱:
      “阵势已成,驱逆功毕——请陛下,授征矢,以命有功!”
      和曦闻言,以一种缓慢而郑重的姿态,亲手探入箭囊。当他缓缓抽出那支箭时,萧承瑾感到自己的心跳骤停了半拍——那竟是一支“彤卢箭”!形似金铲的箭簇、雕龙金片的箭杆、以及那红黑各半宛若阴阳的翎羽……此箭非弓弩之所发,乃王命之所寄,是共主赐下、以专征伐之权的古老信物。
      和曦将它高高举起。
      “予一人,以此箭为信!”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草甸,“自此刻起,三通鼓内,凡有获——虎、熊、兕者,可执此信物,于朕驾前,亲述其功!”
      言罢,他将此箭掷于大司马面前的令旗之下。
      大司马即刻宣告:
      “陛下信矢在此!诸君——逐功!”
      “咚——!”
      第一通鼓响,如同砸在每一位诸侯的心头。顷刻间,战车轰鸣,马蹄踏地,草甸之上烟尘再起,各路诸侯如离弦之箭,率部冲向自己的猎物。

      副车之上,李玺紧握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目光死死锁住令旗下的彤卢箭,喉结滚动,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仅让中车上的和曦与萧承瑾听见:
      “陛下!此箭所代表的‘专征伐’之权,于大局至关重要,若被别有用心者得去……臣请与瑞王殿下入场,不为奇功,只为将此权柄,牢牢控于陛下股掌之中!”
      和曦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场中奔腾的车驾,仿佛未曾听见。片刻静默后,他才淡然开口,问题却精准地抛向了萧承瑾:“爱卿,以为琰王此议如何?”
      萧承瑾看向共主,此种对话以前发问的都是自己,而现在自己却是那个需要审时度势的下位,垂眸视线落在自己玄甲的护臂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安危,重于泰山。信矢之重,在于陛下所赐,而非何人争夺。臣,唯知守护陛下,此乃车右之责,亦是臣之本分。”
      大司马闻言,目光微动,那抹颔首轻笑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了然。
      李玺闻言,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满腔热望尽数熄灭,幽怨的看着沉默立在和曦身边,手持长戟的提拔身影。

      几乎在鼓声炸开的瞬间,乌戎王子兀术便发出一声野性的咆哮,战车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出。深秋的凉意丝毫无法冷却他的战意,面对残余的狼、豹等敏捷猛兽,兀术杀得性起,竟将上衣一把扯下,掷于车上,跃上车辕赤膊开弓。他膂力惊人,箭矢带着贯石之力,命中者皆轰然倒毙,如遭雷殛;然亦有一箭矢堪堪擦着狼脊飞过,那畜生吃痛,愈发狂性大发,直扑车驾,幸得车右眼疾手快,一戟将其喉头洞穿,挑飞了出去,腥热的兽血溅了三尺多远,如雨泼洒,在秋日阳光下,绽出一瞬残酷的红霞。
      一位晟政的贵族的车架,正追逐一头受伤的猛虎,它肩胛处还插着箭簇,惊慌逃窜到了徒卒们严守的阵线处,他们严格遵循着“士卒不射” 的古礼,用长戈与盾牌将伤虎逼退到贵族们的猎杀范围内。
      箭簇在猛虎的肩头,随着伤虎急促的呼吸而颤抖。它不再试图冲击那钢铁般的阵线,而是压低了身躯,紧贴着包围圈的边缘焦躁地小跑,琥珀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惊恐与绝望,喉咙里发出阵阵被逼到绝路的、混合着痛苦与威吓的低吼。它在本能地寻找这个“囚笼”的薄弱点。
      兀术射完狼,听到虎啸之声,顿时两眼放光,立刻驱车蛮横地冲去,甚至中途还故意撞开了朔方的战车,对晟政贵族投来的惊骇目光报以一声狂野的嗤笑。
      他站在车辕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这头困兽。看到了虎肩上那支晟政的箭,看到了它因恐惧而收缩的瞳孔。
      “一群懦夫!”兀术突然放声大笑,声震四野,“用战车铁壁困住一头丧胆之兽,也算狩猎?有何荣耀可言?!”
      他猛地扯下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浑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下如铜浇铁铸。
      “砰”地一声跳下战车,他微微伏低身体,口中发出低沉的、带有挑衅意味的吼声,竟不似人言,更接近野兽的威吓。两眼死死盯着老虎,压低身子张开双臂侧身向它靠近,恰好站在猛虎与它刚刚盯上的那个阵线缺口之间。
      “王子不可!”兀术车右惊呼。“受伤的猛老虎更凶残。”
      “闭嘴!”兀术厉声喝道,目光却死死锁定猛虎,“你看不见吗?这畜生眼里只有逃命!我乌戎的勇士,岂会惧怕丧胆之兽?我要将其擒住,献给共主。”
      “来!”兀术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战鼓般的闷响,他向虎发出了挑战,“让我看看你这山林之王的胆魄!” 他不用兵刃,并非托大,乃是乌戎部族自古相传的成人礼——唯有徒手搏杀一头猛兽,方能被视作真正的勇士,才有资格角逐部族首领之位。今日,他就要在这天下诸侯面前,完成他最荣耀的献礼!
      对猛虎而言,这个咆哮的人类不再是单纯的障碍,而是一个散发着强烈威胁与挑衅的信号源。求生的本能与暴戾的兽性让它率先发动攻击!
      “嗷呜——!”
      它咆哮着人立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扑来,巨大的虎掌带着腥风直拍兀术头颅。
      兀术瞳孔收缩,在虎掌拍下来的瞬间,猛地沉肩闪过,险之又险地避过锋利的爪牙。
      那猛虎一扑未能扑着,顺势将虎尾倒竖起来,就是一鞭横扫过去,虎尾如钢鞭般抽打在地面上,草屑纷飞。兀术千钧一发间疾退,又躲了过去。
      “王子!”车右看得心惊胆战,再也顾不得许多,挺起长戟便要上前助阵。
      “滚开!”兀术却发出一声暴喝,目光死死锁住重新伏低、发出威胁性低吼的猛虎,看都未看车右一眼,“这是我的猎物!谁敢插手,我剁了谁的手!”
      车右被他气势所慑,握着长戟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那猛虎肩胛处的箭伤血流不止,剧烈的疼痛和眼前敌人带来的死亡威胁,已将它逼入了绝境。它不再扑击,反而绕着兀术缓缓移动,喉咙深处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血沫。
      朔方的战车上,将领面色冷硬,对兀术方才的冲撞犹有余怒,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带着一丝“看你如何收场”的讥诮。
      晟政的贵族则眉头紧锁,觉得此举实在野蛮失礼,有违狩猎古礼,但碍于乌戎凶名,也未出声制止。
      邾偃使臣面露惊叹,低声道:“真是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也!”
      霍唐侯的车驾也悄然逼近了几分,他的手已按在了弓弦之上,眼神闪烁。
      “吼——嗷!”
      猛虎后肢蹬地,裹挟着一股腥风扑将过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黄黑相间的残影。场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兀术避无可避,眼中凶光大盛,他不退反进,猛地俯身前冲,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撞入猛虎怀中,肩膀死死顶住猛虎的下颚,将其扑击的势头硬生生遏制!
      “嘭!”肉与骨的沉闷撞击声令人牙酸。
      同时,他整个人的重量顺势压下,双臂如铁箍般死死箍住了猛虎的脖颈!人与虎翻滚在地,扬起一片尘土。兀术用膝盖死死顶住虎腹,右臂绕过虎颈,用前臂死死勒住!
      猛虎疯狂挣扎,后爪在他大腿上刨出一道伤口,但兀术如同长在它身上,任凭鲜血流淌,臂弯如同铁箍般越收越紧!咆哮变成了嗬嗬的窒息声,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弱……
      就在它即将力竭的最后一刻,或许是回光返照,猛虎猛地一昂头,獠牙堪堪触到兀术的脸颊!
      “咔嚓!”骨裂声响起。
      猛虎最后的生机随之断绝,庞大的身躯彻底瘫软。
      兀术喘着粗气,几乎虚脱,却强撑着推开虎尸,踉跄站起。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但眼神却亮得骇人。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无人敢与之对视。无论是朔方的冷眼,还是晟政的鄙夷,此刻都化为了深深的忌惮与震撼。
      他用自己的鲜血、意志和部族的古老规则,成功地将一场军事演习,变成了他个人武力与政治宣言的残酷秀场。他望向共主的方向,发出一声混合着痛楚与极度兴奋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完成了对九丘大狝最原始的献祭。
      乌戎阵营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为他们徒手搏杀猛虎的王子献上最高的敬意。声浪席卷草甸,惊起远处林间一片飞鸟。
      而在更远的土丘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聚集了几头体型硕大的苍狼。它们刚刚听到了同伴的呼唤,循着族群的脚印与鲜血的气息追踪至此。那几匹被兀术箭矢贯穿、被他车右长戟挑飞的狼,是它们的兄弟与伙伴。幽绿的瞳孔在渐暗的天光下如鬼火般燃烧,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喧嚣的猎场。它们避开了战车与戈矛的壁垒,凭借狼族特有的狡黠与忍耐潜行至此,远远地,沉默地,凝视着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他不仅杀了虎,更屠了它们的狼。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是同族的血仇。此刻,兀术成了这仇恨唯一的焦点,既是人间的勇士,也是必须被狼群铭记的死敌。
      狼群没有嗥叫,没有躁动,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它们只是沉默地交换着位置,用身体姿态和细微的声音沟通,如同灰色的幽灵般再次退入更深的林影之中。这不是放弃,而是策略。它们在等待,等待喧嚣散尽,等待黑暗降临,等待这个强大的两足生物落单或显现出疲态的时刻。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是来自荒野的、不死不休的宣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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