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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村双生,粥暖残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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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仙国北境的落枫村,入冬后便只剩彻骨的寒。铅灰色的云压得低低的,像是要把稀疏的枫树枝桠压断,风卷着碎雪粒子,顺着土垣陋室的墙缝往里钻,呜呜咽咽的,像谁在暗处哭。
江永征把最后一把枯枝塞进灶膛,火星子“噼啪”跳了两下,又蔫蔫地暗下去。他蹲在灶台前,借着微弱的光,看着锅里泛着白沫的稀粥——锅底沉着几根切碎的野菜,是昨天冒雪去后山挖的,叶子已经有些发蔫,煮在粥里,连水色都染不出几分绿。
“哥,火灭了吗?”里屋传来江永平轻细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今年十四岁,身子骨弱,一到冬天就容易畏寒,此刻裹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絮,缩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灶间的方向。
江永征连忙添了把干草,用吹火筒对着灶膛猛吹几下,火星子终于又旺起来,映得他脸上的冻疮红得更显眼。“没灭,快好了,再等会儿。”他应着,声音比平日里放轻了些——昨天去后山砍杂木,被风灌了嗓子,一说话就疼。
土炕离灶台不远,永平能清楚听见哥哥吹火的喘息声,还有风从窗纸破洞里钻进来的“嗖嗖”声。他悄悄挪到炕沿,撩开破旧的布帘,看见哥哥单薄的背影:身上的短褐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手腕冻得通红,指关节上还有几道没愈合的裂口,是前天砍树时被枝桠划的。
“哥,我也来烧火吧。”永平说着就要下床,脚刚沾到冰凉的地面,就被江永征回头喝住:“别动!地上凉,你再冻着,又要咳嗽。”
永平的脚顿在原地,眼眶悄悄红了。他知道哥哥不让他干活,是怕他累着——去年冬天他染了风寒,咳得差点喘不过气,家里没钱请医,是哥哥抱着他,跑了十几里路去镇上求老郎中,磕了十几个头才讨来半副草药。从那以后,哥哥就再也不让他沾半点重活,连打水、拾柴都不让。
可他看着哥哥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砍树,傍晚背着一捆杂木去镇上换半袋糙米,手上的冻疮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昨天他偷偷藏了半块干硬的麦饼,想让哥哥吃,结果哥哥发现后,又原封不动地塞回他手里,说“哥不饿,你身子弱,得吃点硬的”。
灶间的粥终于“咕嘟咕嘟”冒泡了,江永征用木勺搅了搅,确认野菜煮软了,才关火。他找了两个粗瓷碗,都是缺了口的,先给永平盛了一碗——碗里的粥比自己那碗要稠些,野菜也多放了几根。
“来,趁热喝。”江永征端着粥走进里屋,小心地递到永平手里。粥碗有点烫,永平却没松手,反而把碗往哥哥那边推了推:“哥,你先喝,我不饿。”
“瞎胡说什么,”江永征揉了揉他的头,指腹蹭过他冻得微凉的耳垂,“快喝,一会儿凉了更难咽。哥这碗就够了。”他说着,把自己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举起来,喝了一大口——粥水寡淡,还带着点野菜的涩味,咽下去时,顺着喉咙往下凉,激得他咳嗽了两声。
永平看着哥哥喝粥的样子,知道他是故意把稠的留给自己。他低下头,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眼泪差点掉进碗里。粥虽然稀,却带着柴火的暖意,顺着胃里往下暖,像是能驱散身上的寒气。他喝了几口,又把勺子伸进哥哥碗里,舀了一勺野菜:“哥,你也吃点野菜,不然没力气。”
江永征想躲开,却被永平执着地把野菜送进他嘴里。野菜有点涩,却带着弟弟的心意,他慢慢嚼着,觉得比镇上买的麦饼还香。“好,哥吃,你也多喝点。”他说着,又把自己碗里的粥往永平碗里倒了些。
兄弟俩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分食着两碗稀粥。窗外的风还在刮,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可屋里却因为这两碗粥,添了几分暖意。
喝完粥,江永征收拾好碗,又去灶间烧了点热水,倒在一个破陶罐里,端给永平:“把手放进去暖一暖,别冻着了。”永平把冻得发红的手放进热水里,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他抬头看着哥哥蹲在地上擦碗,忽然说:“哥,明天我去后山挖草药吧。”
江永征擦碗的手顿住了,回头看他:“挖草药做什么?你又不认识,再说后山雪没化,路滑得很。”
“我认识!”永平急忙说,“上次林阿姐教我认过几种,说镇上药铺收的,能换钱。哥,你别再去砍树了,后山的坡太陡,上次你差点摔下去……”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里满是担忧。
江永征心里一软。林阿姐是邻居家的姑娘,心善,知道他们兄弟俩苦,常偷偷送些旧衣服和麦饼来,还教永平认过几种常见的草药。可后山他怎么放心让永平去?去年有个村民去后山挖药,踩滑了坡,摔断了腿,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不行,”江永征把碗放好,走过来坐在炕边,握住永平放在热水里的手,“后山太危险,你不能去。哥砍树没事,都走熟了,不会摔的。”
“可是哥的手……”永平看着哥哥手上的裂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你的手都裂成那样了,冬天砍树更难,万一冻坏了怎么办?我能挖草药,能换钱,我不想让哥这么累……”
江永征看着弟弟哭红的眼睛,心里又酸又疼。他抬手擦去弟弟脸上的眼泪,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茧,却很轻:“傻弟弟,哭什么?哥是男人,照顾你是应该的。等开春了,树发芽了,哥就去镇上找个活计,到时候就不用砍树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着身子,别让哥担心。”
永平还是哭,却不再说要去挖草药了。他知道哥哥的脾气,决定的事不会改。他靠在哥哥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柴火味和雪水味,小声说:“哥,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好挣钱,让你不用再受苦。”
江永征笑了,把弟弟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好,哥等着。现在快把水倒了,钻进被窝里,别冻着。明天哥还得去砍树,换点糙米回来,不然咱们就要断粮了。”
永平点点头,乖乖地把热水倒了,钻进铺着干草的被窝里。江永征帮他掖好被角,又去灶间检查了一遍柴火,确认没有火星了,才吹灭油灯,在他身边躺下。
土炕很硬,还透着点潮气,可因为身边有哥哥,永平却觉得很安稳。他往哥哥身边挪了挪,贴着他的胳膊,能感受到哥哥身上的暖意。“哥,”他轻声说,“明天别去太早,等太阳出来了再去,路上不滑。”
“知道了。”江永征应着,伸手把他搂得更紧些。窗外的风还在刮,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可屋里的兄弟俩,却靠着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这冬日的寒。
江永征闭着眼,却没睡着。他在想明天要去后山哪片坡砍树——上次发现的那片杂木林,枝桠粗,能多换点糙米,就是坡有点陡,得小心些。他还在想,要是能多换点钱,就给永平买块热乎的麦饼,他好久没吃过了。
他摸了摸弟弟的头,感受着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多苦,都要把弟弟养好,不能让他受委屈。父母走得早,他是哥哥,就得撑起这个家。
雪粒子还在打窗纸,油灯的余温渐渐散了,可兄弟俩相拥而眠的身影,却在这寒夜里,成了落枫村最暖的光。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苦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风雨,可此刻,只要能靠着彼此,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天快亮时,江永征悄悄起身,怕吵醒永平。他摸黑穿上衣服,又给弟弟掖了掖被角,才拿起靠在门边的斧头和绳索,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江永征紧了紧衣领,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那是向着生计,向着弟弟的未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
里屋的永平其实醒了,他听着哥哥开门的声音,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悄悄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屋顶。他把哥哥昨晚盖在他身上的外套抱在怀里,外套上还带着哥哥的体温和柴火味。哥,我明天就去挖草药,就算不告诉哥,也要多换点钱,让哥能歇一天。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落枫村的冬日,依旧寒冷,可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却在用彼此的爱,抵御着世间的苦,等待着春暖花开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