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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鸟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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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是哪次,严晓铭也不知道,或许等他找到了工作,或者搬进新家,总之是个更体面的时候。
或许那时,对他们同床共枕的事,严晓铭也能忘得差不多了。他擅自对和周稔的友谊又重新燃起了期待。
没出息。
28岁的人了,工作家庭什么都没有,还在那友情啊羁绊啊,没个大人样。
严晓铭躺在床上,任由脑子里的各种想法打来打去,忽然注意到天花板上漏水泛出来的一圈圈霉斑,还有几道闪电一样的裂纹,拿起手机来拍了一张,对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
脑袋里为友情和羁绊打架的小人一起端出一个灯泡。
他发了条朋友圈,发完自己看着笑了。
【霉花香自苦寒来】
这梗不绝吗?这梗可太绝了。
何故马上给他发来一串大拇指,还有来自四海八荒的大学同学发来的各色哈哈哈。
还是没什么大人样活得比较快乐,严晓铭想。
伸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一路冷到肩膀,严晓铭打了个喷嚏,才舍得放下手机关了灯,缩进他里三层外三层盖上着的被子里。
过了一会他又打开手机,挨个看了看给自己点赞的人。
他莫名其妙期待的那个赞,当然没有出现。
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周稔不会来点赞,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这证明,他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呀,落地吧严晓铭,他闭上眼睛。
终于成功了,终于强行把周稔的睡颜赶出了自己的脑袋。
本来空调坏了就坏了,严晓铭想熬到春天再说的。
因为他发消息给房东,换来的是几条60秒语音,沪普絮絮叨叨半天,其实就是四个字:还能用,不修。
介于这个泛黄的空调实在状态不明,怕自己花了几百维修费打水漂,严晓铭确实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谁知道这两天倒春寒,把他都快冻出幻觉了,差点半夜靠在墙角划火柴。
该省省该花花!
第二天他正好没面试,就约了师傅上门来检查,师傅像拆古董一样,小心翼翼地掀开看了老半天,除了灰大点,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你这通风管里怎么有声啊?”师傅费劲地把螺丝全都拧回去,站在梯子上听了老半天,“平时有吗?这卡卡卡的。”
师傅这么一说,严晓铭想起来了,的确是每天早上都能听见一阵咔咔声,他以为是楼下的阿姨在用破壁机打豆浆呢,压根没想到是管子里的声音。
“不,不会是……那什么邪恶双马尾吧?”严晓铭一边说着,一边条件反射地捏起地上的棉拖鞋。
“这动静听起来比蟑螂大多了啊。”师傅边说,边把空调那头的排水管卸了,小心翼翼地往回抽。
空调管靠外那一侧被什么东西弄碎了一半,师傅抽完管子往洞里一看,哟了一声:“这从外头都给堵严实了啊?”
空调管取走,咔咔声更显得响亮,乍一听像没电的闹钟,仔细分辨,应该是鸟叫。
“什么鸟住豪华大别墅啊,用这么多树树枝?”
严晓铭看着师傅一把一把往外掏树枝,他房间里都快能升篝火了。
“你们这外墙也老化了,这洞从外面开的老大,嚯,这鸟也确实不小,还不是个麻雀啥的……哎哟!它咬我!”
师傅嗷嗷叫着抽回了胳膊,一个暴脾气的鸟挣扎着被他捏在手里。
“它好像不会飞,否则我刚一拆窝就该逃了。”师傅说。
小鸟,不,这个头应该叫中鸟,黑头白肚子蓝尾巴,还挺漂亮,的确有一个翅膀抬不起来,应该是受伤了。
但没耽误它扇人和咬人。严晓铭找了块毛巾,被它扇了好几个大比斗才将它控制住,放进纸箱里。
重新插回排水管,空调是启动了,但一股恶臭,师傅一脸嫌弃地又关上。
“估计鸟屎都倒灌了,开不了多久又得坏,你还是换一个吧。”临走前师傅帮他把墙上的洞封严实。
鸟对着师傅咔咔咔,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嫌弃臭。
“你还叫啥啊?这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空调师傅抬着梯子最后呛了灰喜鹊几句,走了。
修空调不成多了个鸟。
该拿这鸟怎么办呢。
其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周稔。
周稔这个出生,学历,教养都完美的人,唯一能算是离经叛道的爱好,就是救助野鸟。
第一次见到周稔,他衬衫袖口里露出一截绷带。
“那个啊,”当时严晓铭还不太敢和周稔说话,他偷偷问的郑澄,“猫挠的,他和野猫打了一架,为了救一只鸟,是吧?周稔。”
眼前这个衬衫扣子一路扣到领口的人会和野猫打架?严晓铭实在想象不出来。
“那鸟后来救下来了吗?”他问。
周稔抬起眼睛,看了他第二眼。
“在培育房里,”周稔放下手里的书,“你想看看吗?”
后来他们逐渐熟络之后,严晓铭才知道,这个人生计划比他手腕上的陀飞轮手表走得更精准的人,喜欢野鸟到了什么程度。
起初,他爷爷并不认可他的爱好。但周稔拿着零花钱,偷偷用禾禾集团的名义给野鸟救助协会捐款。
就这么捐了很多年,直到禾禾集团直接成了荣誉会长单位,看着亮闪闪的铜牌,周孝先才被迫接受了孙子的爱好。
这就是周稔,只要想做,会用一切手段达到目的的周稔。
明明他是最合适的那个,严晓铭却不敢找他,除了抹不开面子,他还有其他担心。
比如,怕他认为自己找借口攀关系想入职嘉禾,怕他再提起那晚的事,也怕……自己会再次在他枕边醒来。
严晓铭先把鸟的照片发给了何故,换来一句【哥们看来今天你晚餐有着落了】。
查了查这是只灰喜鹊,虽然叫得挺响,仔细一看很瘦,也没什么力气动。天知道这个冬天这个小家伙是怎么熬过来的。
家里就只有一点严晓铭中午吃的剩饭,他捏了一团递过去,喜鹊看了半天,对他手指就是一口。
“我去!你怎么还挑上了?”严晓铭甩着手指,把那团饭扔了。
垃圾+1
一通查之后,他发现灰喜鹊吃虫和浆果。
虫么,大冬天的真没有,浆果……在家里来回走了两圈,严晓铭想起来还有一包上古时期老妈给他明目的枸杞,算浆果吧?
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看,发现已经发黑了,这不管是鸟还是人都不能吃了。
垃圾+2
胡乱查了半天,拨了几个救援电话,不是空号,就说他是打错了。与此同时,灰喜鹊不停歇地又叫了一个小时,严晓铭头都要炸了。
最后他拿了个碟子,给鸟盛了一小碗温水。
“鸟哥,你要不先喝点吧,叫一下午了,嘴巴不干吗?”他跪在地上对灰喜鹊说。
结义了,从今天起我有哥哥了。
外面天色渐暗,喜鹊大哥却兴头不减。这要是叫一个晚上,还让不让人睡不睡了。严晓铭把头一蒙,想试试能不能隔音。
但他马上想到,更可怕的是如果它突然不叫了。
不叫了,在这晚上3.4摄氏度的房间里,八成就是不行了。
等等,说不定现在这么精神也是回光返照。
严晓铭这个网上刷到别人发去世宠物照片都能掉眼泪的软蛋,光想想就受不了。刚认的大哥,怎么说没就要没了?
不行不行不行,拿小弟的面子,换鸟哥的命。
最后他还是打开了那个蓝天的头像,把照片发了过去。
一分钟不到,周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时严晓铭才发现,自己还存着他手机,稔哥二字跳出来,还带着五年前的亲昵劲。
给他自己吓一跳:原来我本来就有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哥哥?
“哪儿捡的?”
接起来电话周稔的声音像在质问。
想起来了,这个小三岁的哥哥对捡鸟的事特别严格。他教过严晓铭他们协会的野鸟救助守则。
遇见落在地上的雏鸟怎么办?
答案出乎普通人的意料:尽量不要捡。
1.没确认掉落原因的,不要捡。有可能只是学飞没控制好速度。
2.确认亲鸟可能就在附近的,不要捡。让它的父母来照顾它。
3.没确认存活能力的,不要捡。小动物自己能扛住的,不用施救。
只有放着会死的雏鸟,才能被捡回家。然后,对于恢复存活能力的雏鸟,要义无反顾地放手。
“自由才是鸟类天性,滥用同情心的收养都只是人类自私。”
周稔大义凌然的语气让严晓铭触动,所以这套守则他记得滚瓜烂熟,有时候心情好还会在网上还会随手帮助几个捡了鸟不知道怎么办的热心网友。
“我,我是空调通风口里掏出来的,不是我闲的路上捡的。”
被闹得太阳穴突突跳的严晓铭也有点应激,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这时的声音也和灰喜鹊差不多。
“你说的我可都记着呢,一点都没忘!”
咔咔咔咔咔咔!
灰喜鹊也跟着他的声音起劲地叫。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严晓铭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赶紧压低声调:
“周稔,我找了好多地方都不收,它叫了一下午,我是真没招了,你能找到人救它吗,或者给我个电话我来联系也行。”
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诚恳些,生怕周稔因为他刚才的态度厌烦。
“我现在过来,大概十五分钟。”
又沉默了一会之后,周稔说。
“啊?你亲自过来?你……知道我现住哪吗?”严晓铭从大脑中的100个疑问中,挑了最容易问出口的两个。
“霉花香自苦寒来。”周稔一个都没回,直接引用了他的朋友圈,“五年没见,还长开了。”
十五分钟不多不少,大门被人规则地轻叩三声,周稔穿着一身运动服,提着一个收容箱出现在他家门口。
严晓铭很紧张,他的十五分钟过得极为浓缩,刷新了大扫除的最快记录,站在焕然一新的破房子里,手足无措地还喘着粗气,只能拿着拖鞋傻笑。
“欢迎光临,带您参观一下著名景点——卧室。”为了缓解尴尬,他刻意用夸张的语调说。
周稔倒是配合,换了鞋就径直进屋,抬头欣赏了一会:“现场看就更壮观了,躺床上拍的吧。”
你真聪明啊小三岁的哥哥。
然后没什么废话,周稔就查看了鸟的情况,他带了冻干蚂蚱,挑食的鸟哥终于是吃了。
“精神不错,翅膀估计是最近折的。”趁它吃得香,周稔快速检查了一下状况,“固定起来能长好。”
“太好了。”严晓铭拿着镊子喂它,看着鸟哥猴急的样子笑。
周稔检查完就停了手,眼神淡淡地飘到穿着羽绒服的严晓铭身上。
“空调坏了多久了?”他问。
“啊?坏了100年了吧。”严晓铭又夹起一只蚂蚱塞给鸟哥,“地上那堆树枝看见没,是我取暖的柴火。”
周稔没被他逗笑,还是看着他,也没说话。
不是,这就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