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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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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是被脸上那种软乎乎、带着点湿意的触感弄醒的。他费力地掀开眼皮,就对上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丫头正趴在他身边,一只小肉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又摸又按。
“昕宝,快点儿,叫你哥起床吃饭了!”管航的大嗓门隔着门板传进来,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小丫头也不吭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干净得能照出人影。陈逸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跟这个小不点儿大眼瞪小眼,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个……你先出去,我穿衣服。”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语气有点不自在。
昕宝倒是听话,点了点头,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就跑出去了。
陈逸摸过手机一看,还不到七点。他慢吞吞地套上衣服走到客厅,脑子里还是昨晚没睡够的混沌。
“你今天动作快点儿,”管航在客厅翻着什么东西,头也不抬地说,“响哥今天有活儿,捎不了你了。”
“嗯?”陈逸愣了一下,“他有什么活儿?”
“就帮我搬点东西,正好,你到了学校帮他跟老师请个假。”管航安排得理所当然。
“哦。”陈逸应了一声,没多问。
他对江响干嘛去没什么兴趣,能少跟那冷脸怪打交道更好。
胡乱洗漱完,就被管航催着下了楼。刘莉还在家里收拾,让他俩先下去吃。清晨的空气带着点凉意,扑在脸上让人精神了些许。还是那条熟悉的、闹哄哄的街,早餐摊子的烟火气混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
陈逸没什么胃口,跟着管航在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坐下。刚坐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晃了过来
高高瘦瘦,依旧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不是江响是谁。
陈逸在心里嗤了一声,野狗出笼了。
“管叔,早啊。”江响走过来,先跟管航打了声招呼,视线落到陈逸身上时,顿了顿,“你昨天……”
“没事。”陈逸迅速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一点也不想重温昨天那倒霉催的海鲜过敏事件。
江响看了他一眼,没再往下说,拉开塑料凳子坐下了。
管航手脚麻利地点了十几个大肉包子,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多吃点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他冲着江响笑了笑,又顺手给陈逸碗里夹了两个。
陈逸看着面前堆起来的包子,有点犯愁。他在宁雅的时候,早餐最多就是个三明治加杯牛奶,这两个实诚的大肉包下肚,胃里已经觉得有点顶了。
“哎,再吃俩,大小伙子正长身体呢,吃猫食哪行?”管航见他不动,又给他夹了一个。
陈逸一抬眼,正好看见旁边的江响正埋着头,一声不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几下就干掉了一个包子,那架势,又狠又准。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噌”地就冒了上来。陈逸吸了口气,拿起那个额外的包子,硬着头皮往嘴里塞。面皮厚实,肉馅油腻,他吃得有点艰难,感觉这三个包子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吃一口都能直接吐出来。
等他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口噎下去,灌了大半碗豆浆顺气,抬头就看见江响面前的笼屉已经空了五个。那人正拿着第六个,一口咬掉大半个包子,眼神平淡,好像干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陈逸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条野狗。
他觉得自己这比喻真是精准他妈给精准开门——精准到家了。
吃完早饭,管航一抹嘴,招呼江响去开三轮车。陈逸看着江响利落地跳上车斗,那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遍。清晨的阳光照在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走了啊,你自己上学看着点车。”管航发动了那辆破车,突突突的声音响彻整条街。
陈逸站在原地,看着三轮车冒着黑烟拐过街角,消失不见。空气里还残留着包子的油腻味和尾气的呛人味道。
他抬头看了看这片灰扑扑的天空,和远处那些低矮的、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再次将他包裹。
在这里,连吃饭都像是一场他还没学会规则的比赛。
他深吸了一口并不算新鲜的空气,背好书包,朝着学校的方向,慢腾腾地挪动了脚步。
陈逸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前桌付杰就转了过来:“你这个三好学生,作业借我抄抄呗。”
那语气熟稔得好像他俩多熟似的。
陈逸眼皮都没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写。”
前桌“切”了一声,接着对他旁边的女生说:“班长大人,行行好,借我看一眼就成。”
余悦抬头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却带着距离:“自己写。”
早自习铃响了,教室里嗡嗡作响。陈逸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光辉中学的早自习,跟他待过的宁雅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宁雅,这个点儿底下全是哗哗的翻书声和低低的背书声,空气里都绷着一根弦。这儿倒好,放眼望去,十个人里有八个在埋头猛抄,剩下的两个抄完了直接趴下见周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漫和糊弄完事的轻松。
陈逸成绩不差,但他对学习这事儿,向来是得过且过,没多少热情。
即使这样,在宁雅那种地方被硬生生从小“规训”到大,身体里好像已经刻进了某种程序——作业,得写;上课,得认真听。
他拿出课本,翻到昨天讲课的地方。旁边传来笔尖在纸上划拉的沙沙声,还有压低声音的对答案的嘀咕。
“操,这题你写的啥?”
“随便蒙的,别吵……”
陈逸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同桌已经做完了一套听力,正在预习新课。
这些“优良传统”,估计这帮人是永远也学不会了,也没打算学。不过,看来这也不全是混日子的。
他强迫自己看了几行字,但周围的嘈杂和那种集体性的懈怠像无形的网,把他那点本就不多的专注力搅得稀碎。
前桌那哥们儿抄完了英语,又开始翻找数学卷子,动作大得差点把他桌上的笔扫到地上。
“看着点儿。”陈逸皱眉。
付杰嘿嘿一笑,没什么歉意,反而又转身过来,压低声音:“哎,听说你从宁雅转来的?牛逼啊,怎么想不开来我们这儿了?”
陈逸没接话,低头把视线重新放回书本上,用头顶明确表示“不想聊”。
那哥们儿自讨没趣,撇撇嘴转回去了。
陈逸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有点没劲。在宁雅,他是被卷着往前走的那个,累,但至少方向明确。在这里,他像一脚踩进了泥潭,四周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也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他索性合上书,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桌板冰凉的触感贴着侧脸,他闭上眼,脑子里空空的。
原来换个泥潭躺着,也并不比在水里扑腾轻松多少。
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陈逸想起管航的嘱咐,磨蹭着走到班主任老纪旁边。老纪正端着个搪瓷杯,吹开面上的茶叶沫子。
“纪老师,”陈逸开口,“江响今天请假。”
老纪从茶杯上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哦?什么原因?”
“跟他舅舅送货去了。”陈逸照实说。
老纪“嗯”了一声,没多问,只是在桌上的本子里划拉了一笔,仿佛这事儿司空见惯。陈逸倒有点意外,这假请得也太容易了。
回到座位,前桌又转过来,这次递过来一小包辣条:“喏,请你吃。我叫付杰。”
陈逸没接:“不用。”
“啧,别客气嘛,”付杰直接把辣条放他桌上,“以后作业多关照啊。”
陈逸没应声,把辣条推到一边。付杰也不在意,自己拆开嚼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问:“你跟响哥很熟啊?还帮他请假。”
“不熟。”陈逸回答得干脆利落。
付杰挑了挑眉,一副“我懂”的表情,转回去跟旁边人侃大山了。
上午的课过得浑浑噩噩。数学老师讲得飞快,底下没几个人抬头;英语课念经似的,睡倒一片。陈逸强迫自己听了几耳朵,发现老师讲的东西比宁雅浅了不少,节奏也慢,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课间操的喇叭吵得人头疼,学生们稀稀拉拉地在操场上站着,动作做得有气无力。陈逸站在队伍末尾,审视着周围一切。
午饭他在食堂随便打了两个菜,找了个角落坐下。味道一般,油挺大。正吃着,旁边桌几个男生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下午放学要去哪儿打游戏,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
他有点想念宁雅那帮哥们了,掏出手机给周望齐发了条消息对方迟迟没回,按照课表宁雅这节应该是道法课,他对宁雅的一切都很熟,他想回去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比早自习还散漫。玩手机的,看小说的,聊天的,干什么的都有。陈逸拿出作业本,想趁着放学前的工夫把今天的任务搞定。
笔尖刚动,前桌付杰又转过来:“哎,晚上网吧开黑,去不去?”
“不去。”
“没劲,”付杰嘟囔,“你跟响哥还真像,都这么闷。”
陈逸笔尖一顿,没接话。
放学铃响的那一刻,教室里瞬间像是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抓起书包往外冲。陈逸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校门。
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街边,看着那些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走远的学生,又看了看那条回管航家的、已经有点熟悉的路。
他抬脚,混入下班放学的人潮里,身影很快就被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