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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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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时,陈逸给他改了个备注。
【冷脸怪】
管航拉开门,瞅了眼他身后:“响哥没一起?”
“回了。”陈逸弯腰换鞋。
“成。”管航转身往厨房走,“处得来吗你俩?”
陈逸想起那人梗着脖子非要转钱的样儿,嗤了声:“还行,就是轴得没边。”
管航乐了,从冰箱拎出两罐啤酒:“你舅妈带昕宝做训练去了,咱爷俩喝点儿?”
易拉罐“咔”地拉开,泡沫涌上来。陈逸接过来抿了一口——他向来不爱这玩意儿,在宁雅顶多被周望齐他们起哄时沾沾唇。
爷俩对着喝闷酒,桌上就着几道热菜。陈逸捏着罐子转了半天,突然蹦出一句:“江响他家……什么情况?”
问完自己先愣了下——他平时最烦打听这些,但那人像根刺似的扎进生活里,不问反而憋得慌。
管航灌了一大口酒:“他爸江方国,以前跟我一个车间的。那会儿造船厂虽累,好歹日子有盼头。”
“后来机器换人,咱这些老家伙说扔就扔了。”他抹了把嘴,“祸不单行,江响他妈偏偏那时查出了癌。”
易拉罐在桌上磕出轻响。
“为治病欠一屁股债,六年级的半大孩子,放学就蹲医院伺候他妈擦洗喂药。”管航喉结滚动,“最后人还是没了。江方国从那以后彻底废了,酗酒赌钱,输了就揍孩子,还总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江响没地方去,只能睡仓库。”
陈逸盯着啤酒罐上的水珠,想起江响额角那道浅疤。
“但这孩子仁义,脑瓜子也机灵。”管航话锋一转,“前两年厂里说要拆了家属楼,盖新厂区,那可是大伙儿唯一的窝。我们去闹了几回,连门都进不去。"
“后来这小子不知从哪弄来当年的分房文件,带着我们几十号人直接堵了厂长家。”管航眼睛发亮,"保安来拽人,他直接把文件拍在地上,说'今天要么按文件办事,要么咱们去省里评理'。”
“那天下着大雨,他在雨里站了仨个小时。”管航声音低下去,“最后厂里终于松口,房子保住了。”
陈逸咽了几口啤酒,凉凉的,胃里被激了一下。
“哎,他妈欠的债还没清,利滚利吓死人。”管航声音发闷,“这孩子初中就开始打工,搬货修车端盘子,假期同时接三四份工……”
啤酒罐在掌心沁出凉意,陈逸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实在体会不出管航描述的苦难人生。
管航起身扔罐子,重重拍他肩膀:“小逸,江响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壳硬心软,你多担待。”
“嗯。”陈逸点了点头。
江响回去时江方国不在。可能是上夜班,也可能在哪个牌桌上混着。江响不在乎,只要这老东西别在他眼前晃荡,就谢天谢地。
他们爷俩,没一个好脾气,针尖对麦芒,几句话不对付就能呛起来。区别在于,儿子对老子多少还留着点余地,老子急了眼,是真敢往死里招呼。
江响头上那道寸长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那还是廖美琴刚走没多久的事。半大的小子,天塌了一半。江方国指不上,回家冷锅冷灶,江响就自己学着煮面。以前廖美琴在的时候,这爷俩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
第一次开火,手忙脚乱,差点把厨房给点了。江方国带着一身酒气下班回来,看见满屋狼藉,火冒三丈,揪着江响的领子就要把他扔出去。半大的孩子,积压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哭着喊:“你把我妈还给我!”
就这一句,戳了江方国的肺管子。他抄起墙角的竹扫帚,没头没脑地抡下来,扫帚把上的硬茬子直接给江响脑袋开了瓢。血当时就下来了,糊了半张脸。江方国也愣了,却没管,摔门走了。最后还是邻居看不过眼,拖着哭喊挣扎的江响去了小诊所,没缝针,简单包扎了事。那道疤,就这么明晃晃地留了下来。
江响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些陈年旧事从脑子里甩出去。他走进厨房,烧水,下了两袋方便面,囫囵吞下去,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索性对着水龙头,灌了半壶凉水下去,这才把那股挠心挠肺的饥饿感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洗完碗,他想起书包里陈逸借他的那身衣服。掏出来,直接塞进那台老旧的洗衣机里,刚要按启动键,动作却顿住了。他盯着那团衣物看了几秒,又伸手把它捞了出来,找了个塑料盆,接上水,把衣服泡了进去。
家里的洗衣粉早用完了。他趿拉着拖鞋下楼去小超市买了袋洗衣液。付钱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要了包最便宜的烟。
走出超市,夜风一吹,他下意识抬头,往五楼那个熟悉的方向看了一眼。管航家,陈逸那个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收回视线,快步上楼。
回到屋里,他没急着抽烟,而是蹲在盆边,仔仔细细地搓洗起那件白色卫衣和灰色运动裤。泡沫起来,带着点廉价的洗衣液香气。他洗得很认真,搓干净,拧干,抖开,小心翼翼地搭在阳台的晾衣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就着阳台的水龙头冲了冲手上的泡沫,掏出那包刚买的烟,磕出一根点上。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呛得他低低咳嗽了两声,转身回了房间。
他其实不喜欢烟味。廖美琴生前最讨厌人抽烟。
可最近,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口气越来越凶,像是恨不得从他骨头里榨出油来。除了这根呛人的玩意儿,他实在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把心里那头焦躁的野兽暂时压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逸就在楼道口等着。
管航买了馅饼,塞给他一份:“给响哥捎上。”
江响过来的时候没推那辆破自行车,就走着来的。身上穿着昨天那套校服,陈逸说不清为什么,觉得他今天看着比昨天顺眼点。
“拿着。”没等陈逸开口,江响先递过来两张皱巴巴的钞票,“校服钱。”
“说了不用。”陈逸把钱推回去,把馅饼塞他手里,“早饭。”
江响捏着馅饼,没说话。
“非要还,”陈逸转身往前走,“那就欠我个人情,以后还。”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埋头啃馅饼。快到校门口,碰见眼镜哥。
“还说不熟?”付杰凑过来,笑嘻嘻的,“我都看见好几回你俩一块走了。”
“你同桌你跟他解释。”陈逸懒得搭理,直接进了校门。
江响咬了口馅饼,含糊道:“邻居。”
“行啊响哥,”付杰撞他肩膀,“你这邻居可是三好学生,以后作业有着落了。”
江响没接话,三两口吃完馅饼,把塑料袋团了团塞进校服口袋。
教室里,陈逸已经在座位上翻书了。江响经过他桌边,脚步顿了顿。
“人情,”他声音很低,“我记着了。”
陈逸头也没抬:“知道就行。”
中午放学铃一响,陈逸还没挪窝,就被付杰几个人裹挟着往食堂涌。
“走走走,逸哥,食堂抢饭慢一步,剩菜都能喂猪!”付杰搂着他肩膀,咋咋呼呼。
另一个高个子男生笑着捶了付杰一下:“少他妈扯淡,就你饿死鬼投胎。”他转向陈逸,露出两排白牙,“蒋明轩,体育委员。以后打球叫上你。”
“哎对,还有这个,”付杰又一把捞过旁边一个微胖的男生,“黄潇,他家店里那海鲜水饺,绝了!改天必须让他贡献几斤!”
黄潇嘿嘿一乐,带着点小老板的精明:“好说好说,逸哥来,管够!绝对比食堂那猪食强。”
陈逸嘴角抽了抽,想起上回那几只差点把他送走的饺子,胃里一阵翻腾。“……谢了,心意领了。”他含糊地应着,眼神在嘈杂的人群里扫了一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没见江响?”
“响哥,”黄潇接话接得顺溜,“他不吃食堂,中午在我家店里帮忙,混口饭吃。”
“啊……哦哦。”陈逸应了两声,没再多问。别人的私事,他懒得打听。
几个人吃完饭,闲着也是闲着,就晃荡到篮球场打了会儿。这几个人技术还行,但跟他在宁雅和周望齐他们打惯了的强度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打了一会儿身上见汗,陈逸索性把校服外套脱了扔在场边。刚转来,他收敛着没下狠手,免得把新同学虐太惨。
本来是四个人随便玩玩2V2,付杰觉得不过瘾,又喊来一个人,冲着隔壁半场喊:“喂!5V5,来不来?”
等那边的人转过头,付杰才看清,低骂了一声:“我操,怎么是一班那帮孙子。”
一班和二班向来不对付,话已经放出去了,一班那几个刺头一听二班的竟敢主动挑衅,立刻咋咋呼呼地围了过来。
带头的是何通,一班说话最好使的那个。他扫了一眼二班这几个人,嗤笑一声:“哟,你们班响哥呢?怎么没来?”何通、江响还有刘奇,原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三角,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误会彻底闹掰了。
付杰梗着脖子:“响哥忙,没空。你就说打不打吧?”
“打啊,”何通双手插兜,目光在二班几个人脸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生面孔陈逸身上,带着点轻佻,“但我只跟认识的打。这小白脸哪儿来的?小朋友,走错场子了吧?”
陈逸本来没想惹事,但“小朋友”这三个字砸得他心头火起。他往前站了一步,眼神冷了下来:“我?你陈哥。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平心而论,跟何通他们这群晒得黝黑、体格结实的男生比,陈逸确实显得条顺盘亮,皮肤白得晃眼,长长的睫毛搭下来,落在挺直的鼻梁旁,看着是有点……过于干净了,也难怪何通张口就叫他“小朋友”。
空气瞬间绷紧了。
付杰赶紧打圆场:“通哥,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陈逸。”
何通像是没听见,上下打量着陈逸,嘴角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陈哥?行啊。那球场上见真章,输了可别哭鼻子,小朋友。”
陈逸没再废话,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在指尖转了一下,抬眼看向何通:
“废话那么多,开始吧。”
何通把球扔给陈逸,咧着嘴:“小朋友,让你们先开球,别说哥哥欺负你。”
陈逸没接话,拍了两下球,手感不错。他把球传给蒋明轩,自己迅速切入内线。何通立刻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贴了上来,手臂若有若无地架着,小动作不断。
蒋明轩想把球回传给陈逸,何通瞅准时机,猛地伸手去断!
就在球即将被拍走的瞬间,陈逸一个急停反跑,堪堪避开何通的手,重新接到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三分线外干拔起跳!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我操?!”何通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再想封盖已经晚了。
篮球划出一道极高的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干净利落。
场边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二班的人爆发出欢呼。付杰激动地大喊:“逸哥牛逼!”
何通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陈逸:“运气不错。”
陈逸擦了擦下巴上的汗,语气平淡:“热身而已。”
轮到一班进攻。何通显然动了真火,凭借强壮的身体,扛着蒋明轩强打内线,硬生生挤开空间,上篮得分。进球后,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陈逸。
“小子,这才叫打球。”何通挑衅。
陈逸没理他,直接到底线发球。接下来的几个回合,成了何通和陈逸的单挑。何通仗着身体优势频频强吃内线,陈逸则用速度和精准的投篮还以颜色。比分交替上升,火药味越来越浓。
争抢篮板时何通暗中一肘子顶在陈逸腰眼上。陈逸吃痛,动作一滞,球被对方抢走。何通快速推进,眼看就要上空篮。
陈逸咬牙追防,从后面猛地跃起!
“砰!”
一记结结实实的追身大帽!篮球被狠狠扇飞出界外!
何通落地,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回头。陈逸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像淬了冰,冷冷地盯着他。
“你他妈……”何通恼羞成怒,就要上前。
“通哥!球出界了,我们球权。”一旁的一班队员赶紧拉住他。
比赛继续,但对抗明显升级,动作越来越大,几乎每一次身体接触都像要打架。付杰和蒋明轩也开始跟对方球员推搡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就在混乱达到顶点,几乎要失控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场边传来:
“打个球,是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