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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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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的京城,连青石板路都一片潮湿,好早春风暖意,可这份暖意却半点吹不进平西侯府的角门。
一辆马车正碾过门前的石板,车轮溅起的泥水差点泼到守门小厮的衣角,引得那小厮连连后退。
但是小厮脸上却不敢带半分怒意,只敢低着头小声嘀咕:“三公子这又是从哪儿厮混回来了,”
马车里,斜倚着的少年郎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月白锦袍领口微敞,发带松松垮垮系着,几缕墨发垂在鬓边,几分漫不经心的斜躺着。
他指尖转着一枚白玉扳指,眼尾微微上挑,听着车外的议论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群奴才,背地里骂得怕是更难听。”
身旁的亲卫秦风低声道:“公子,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京里谁不知道,您是侯府最受宠的小公子,就算,就算张扬些,也没人敢真把您怎么样。”
“受宠?”谢淮言嗤笑一声,将扳指扔回锦盒。
“不过是父亲懒得管,母亲疼我几分罢了。至于那些外人,”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车帘缝隙望向街对面酒楼上悬挂的“萧氏军威”牌匾,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们巴不得看萧家出个纨绔子弟,好给那些盯着兵权的人递刀子呢。”
秦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敢接话。
京城里关于谢淮言的传闻,确实没一句好听的。
平西侯府世代将门,长兄谢烬霆更是少年成名,十七岁随父出征,二十岁便凭战功封为定远将军,镇守北疆,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栋梁之才。
可偏偏这位三公子,自小不喜弓马,整日流连于勾栏瓦舍,赌坊酒肆,与一群勋贵子弟斗鸡走狗,活脱脱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模样。
就连侯府的老管家见了他,都得皱着眉头叹气。
谢淮言对此却似毫不在意,马车刚停稳在侯府侧门,他便翻身下车,正要往自己的“醉风院”走,却被匆匆赶来的老管家福伯拦住了去路。
福伯平日里对他虽严厉,却也从无这般神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在发颤:“三,三公子,侯爷唤您即刻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谢淮言挑眉,正想打趣几句,却见福伯眼底的慌乱不似作伪,甚至连衣摆都沾了泥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他心头莫名一沉,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出什么事了?父亲不是在城外军营视察吗?”
“是,是北疆来的急报!”福伯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公子,大公子在边关遭遇伏击,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哐当”一声,谢淮言手中的玉扳指锦盒掉在地上,白玉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瞳孔骤缩,一把抓住福伯的胳膊:“你说什么?兄长他,”
“消息是凌晨通过密信传来的,侯爷已经封锁了所有消息,连老夫人那边都还瞒着。”
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快随老奴去前厅吧,侯爷和几位族老都在等着您。”
谢淮言脚步踉跄了一下,秦风连忙上前扶住他。
他从未想过,那个永远挺拔如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兄长,会有“性命垂危”的一天。
脑海中闪过幼时兄长教他握剑的模样,闪过去年兄长出征前拍着他肩膀说“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的语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前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平西侯谢赫萧坐在主位上,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威严,可鬓角的白发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许多,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两旁坐着几位族老,个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见谢淮言进来,谢赫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失望,有疲惫,还有一丝谢淮言从未见过的急切。
“淮言,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淮言定了定神,上前躬身行礼:“父亲。”
往日的顽劣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难掩的慌乱,“兄长的事,”
“北疆密探回报,烬霆是在勘察地形时遭遇不明势力伏击,对方出手狠辣,随行的三百亲卫几乎全军覆没。
烬霆被心腹拼死救回,却中了毒箭,如今昏迷不醒。军医说,说能不能撑过今晚,全看天意。”
谢赫萧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更棘手的是,此事若传开,北疆军心必乱。
那些虎视眈眈的敌国定会趁机发难,而朝中那些盯着我们萧家兵权的人,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位族老叹了口气:“侯爷,此事万万不可声张,萧家手握北疆十万兵权,若是让陛下觉得萧家无主,或是心生猜忌,怕是会,”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在场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分量,皇帝虽倚重萧家镇守边疆,却也一直忌惮萧家功高震主,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敲打从未断过。
若是谢烬霆出事的消息泄露,轻则削权,重则可能引来抄家灭族之祸。
谢淮言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一直知道兄长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知道萧家在京城的处境有多微妙,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份重担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压到自己面前。
“父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着谢赫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赫萧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淮言,你和烬霆容貌有七分相似,若稍加伪装,不熟悉他的人未必能分辨出来。
如今,只有你能代替烬霆,对外宣称他只是轻伤无碍,稳住军心,迷惑敌人,也,也堵住陛下和朝臣的嘴。”
“什么?”谢淮言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让我代替兄长?父亲,您知道我不懂军务,不懂权谋,我连骑马都骑不好,怎么可能冒充得了定远将军?”
“你可以学!”谢赫萧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提高,“烬霆昏迷不醒,萧家危在旦夕,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兄长用命换来的一切毁于一旦,看着萧家满门抄斩吗?”
旁边的二族老也开口劝道:“淮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只需在人前装装样子,真正的军务有几位副将打理,调查伏击之事有暗卫负责,你只要稳住局面即可。
况且,你平日虽顽劣,却心思机敏,反应快,未必不能胜任。”
“心思机敏?反应快?”谢淮言自嘲地笑了笑,“那是用来斗鸡走狗,应付那些纨绔子弟的,可不是用来执掌兵权,应对朝堂风波的!父亲,您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他想拒绝,想转身就走,回到他的醉风院,继续做他的纨绔子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看着族老们凝重的神色,想到兄长在边关生死未卜,想到萧家上百口人的性命,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赫萧看着他动摇的神色,放缓了语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淮言,父亲知道委屈你了。
可你是萧家的儿子,在家族危难之际,你没有退路,烬霆若是醒来,也绝不会看着你退缩。”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算父亲求你,救救萧家,救救你兄长。”
谢淮言的肩膀微微颤抖,父亲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兄长的模样,闪过母亲担忧的眼神,闪过侯府上下数百人的面孔。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好,我答应。”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谢赫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地坐回椅子上,族老们也纷纷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神色。
只有谢淮言自己知道,从他说出这三个字开始,那个流连于市井的纨绔子弟谢淮言,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必须戴上兄长面具,在刀尖上行走的“定远将军”。
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只知道,他没有退路了。
夜色将平西侯府笼罩得严严实实。
前厅的烛火彻夜未熄,跳动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凝重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墨汁混合的古怪气味。
谢淮言站在角落里,听着父亲与族老,副将们商议后续事宜,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北疆那边,必须立刻增派暗卫,一方面保护大公子的安全,另一方面彻查伏击的幕后黑手。”
谢赫萧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副将,此事就交给你,务必隐秘行事,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大公子的真实情况。”
站在下方的李副将躬身领命:“侯爷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只是三公子,哦不,将军那边,还需尽快熟悉军务,否则怕是难以服众。”
谢淮言心头一紧,他知道李副将说的是实情,兄长在军中威望极高,麾下将士个个对他忠心耿耿,若是自己露出半点破绽,不仅会被拆穿身份,甚至可能引发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