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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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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观岁,你疯啦!”
姜慢烟再也控制不住,嘶声喊出。
“是!我是疯了!”
宋观岁低吼着,用力掐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眼中滔天怒火。
“在你对别人动心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面对这毁灭性的疯狂,姜慢烟在极致的疼痛与恐惧中,反而激发出一种冰冷的锐利。
他急促地喘息着,脖颈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素色衣领,可他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哀与嘲讽。
“你的人?”
他重复着,蜜棕色的眼眸像是被水光洗过,清亮得刺人。
“哥哥,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可你除了用‘宋’这个姓氏囚禁我,用‘哥哥’这个身份压着我,用毁掉我一切所在乎的东西来威胁我……你还给过我什么?”
“是给了我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身份,还是给过我一分一毫……真正的尊重与懂得?”
他直视着宋观岁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的,只有一座华丽冰冷的牢笼,和永无止境的掌控欲。而秦凌峰……”
提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像是痛,又像是暖。
“他给我的,是并肩而立的信任,是放手让我去飞的天空,是哪怕与我理念相左,也愿意用他的方式守护我理想的……真心。”
“你毁了锦城,杀光所有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在这里,”
他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目光悲凉而坚定。
“你早就一败涂地。”
姜慢烟的话语,精准地刺入了宋观岁最偏执、最不容触碰的领域。
果然,宋观岁眼中原本翻涌的疯狂瞬间凝结为如有实质的杀意!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暴戾而骇人,猛地一挥袖,案几上的茶具、文书、乃至那枚银制铃铛,尽数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你——!”
他扼住姜慢烟脖颈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青筋暴起,却又在真正发力前诡异地停滞,那双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对方同样激动、眼眶泛红却写满不屈的脸。
毁灭的冲动与不舍的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暗处的扶桑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地移至姜慢烟身后,并指如风,精准地在他颈后一击。
姜慢烟身体一软,眼中激烈的情绪尚未褪去,便已失去了意识,向后倒去。
扶桑顺势将瘫软的姜慢烟轻轻推入宋观岁因暴怒而僵直的怀中,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
“主子,您明知道烟公子最是嘴硬心软,他不在乎自己,却将那群蝼蚁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您何苦非要拿他在乎的东西去刺他,平白惹得自己动怒,也让小主子伤心。”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宋观岁心中愤怒的火焰。
这话既点明了要害,又带着一丝对两位主子的回护。
扶桑没有等待宋观岁的回答——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深深地躬身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将那一片狼藉与怀中失去意识的温香软玉,留给了喘息未平、眼神复杂难辨的宋观岁。
帐内陷入了死寂。
怀中人身体的温热和脖颈处依旧在细微渗血的牙印,都在提醒着宋观岁方才的失控。
他低头,看着姜慢烟即使昏迷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湿漉漉的眼睫,那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什么堵住,无处发泄,最终化作一声压抑的、近乎痛苦的喘息。
他收紧了手臂,将人死死箍在怀里,像是要将这具不驯的躯体彻底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无法分离。
他赢了城池,逼他就范,却似乎……永远也无法赢得他心甘情愿的爱。
这个认知,比任何战场上的失利,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挫败。
而被强行拖入黑暗的姜慢烟,并未得到片刻安宁。
极致的情绪动荡与颈后的剧痛,成了孕育噩梦的最佳温床。他的意识沉入一片血色弥漫的深渊。
他看见了锦城。
不再是记忆中炊烟袅袅、充满生机的模样。
冲天而起的,是裹挟着火星的浓黑烟柱,染红了半边天际。
他熟悉的、亲手参与铺设的青石板街道,被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浸透,每一步都仿佛能听到血液咕嘟冒泡的声响。
哭声与狂笑交织成地狱的协奏。
他看到白发苍苍的冯先生,被长枪挑起,枯瘦的身体被甩上残垣,那总带着睿智笑意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
他看到城西豆腐坊那个总是塞给他热乎乎豆糕的姑娘,衣衫破碎地倒在街角,眼神灰败,嘴角淌着血,最终被一个狞笑的士兵拖入更深的黑暗。
他看到老六林秀,浑身插满了箭矢,像一只不屈的刺猬,右手死死握着卷刃的刀,挡在姜府门前,发出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直至被乱刀砍倒……
孩子们在废墟间奔跑、哭喊,寻找着不见的父母,却被铁蹄无情地踏过,或是被随手掷出的长矛钉在地上,小小的手脚还在无助地抽搐。
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在梦境的尽头,他看见忠哥被铁链锁住,押跪在废墟之上。
宋观岁就站在自己身边,优雅地擦拭着指尖,然后,亲手、缓慢地,将一柄长剑,送入了秦凌峰的胸膛……
“不——!!!”
姜慢烟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
冷汗已将他全身浸透,单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梦中那炼狱般的景象——百姓的惨状、秦凌峰被刺穿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被宋观岁咬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现实的痛楚与梦境的惨烈瞬间重叠。
这不是梦,这是警告。
是宋观岁疯狂之下,随时可能兑现的、血淋淋的未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先前与宋观岁对峙时强撑起的尖锐与不屈,在此刻绝对的力量差和这预演般的毁灭面前,轰然坍塌。
他抱住剧烈颤抖的双膝,将脸深深埋入其中,却无法驱散眼前弥漫的血色。
他知道,宋观岁不是在开玩笑。
而他,似乎再也无力守护任何他想守护的东西了。
这种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绝望。
一个挺拔而沉默的身影悄然靠近床榻,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
姜慢烟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辨认出来人是扶丛——那个几乎与宋观岁形影不离、存在感极低的暗卫首领。
“烟少爷。”
扶丛的声音很轻,带着常年不语的沙哑,在这寂静的帐内却异常清晰。
姜慢烟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盈满未干泪痕和残余惊惧的眸子看着他。
扶丛继续低声说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事实。
“世人都道宋家大公子性格最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可是您知道的,只要您肯稍微低一低头,示弱片刻,主子他……是什么都依您的。”
这些话并未能安抚姜慢烟,反而像是一种指责,让他因噩梦而紧绷的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抗拒这种将过错归咎于他“不示弱”的逻辑。
扶丛见状,又默默靠近了些,在床榻边蹲下身来,这个姿态放低了他平日的冷硬。
他嘴唇微张,似乎内心在天人交战,有些犹豫。
但最终,他看着姜慢烟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深切的痛苦,还是下定了决心。
“烟主子”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矿山那场暴乱的真正过往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姜慢烟!
他猛地转过头,蜜棕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扶丛。
他曾动用手下精锐力量去调查那场导致宋观岁性情愈发阴晴不定的变故,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暴乱已被血腥镇压,所有参与者,无一生还。真相早已被掩埋。
“当年,即使账上银钱少了半数,以主子的手段,本也可迅速稳住局面,雷霆镇压……”
扶丛缓缓叙述。
听到这里,姜慢烟并不觉意外,这符合宋观岁一贯的铁腕。
然而,扶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可偏偏……那之前,您‘金蝉脱壳’、主子命令我带走部分人马四处寻您。”
扶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
“那帮暴徒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找来了一个身形样貌与您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将其折磨得不成人形后,推至阵前,谎称那就是您……以此要挟,让主子投鼠忌器,束手就擒……”
扶丛的话语在这里明显哽咽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用那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道。
“后来……主子被他们囚禁在了暗无天日的矿洞深处,受了足足半个多月……非人的折磨和虐待。等我们最终找到他时……”
扶丛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带来的想象空间,比任何具体的描述都更令人胆寒。
那半个多月的黑暗,足以将任何人的心智摧残扭曲。
他抬起眼,恳切地望向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如雪的姜慢烟,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
“烟主子,您……您就别再和主子置气了?你们两个人都好好的,不成吗?”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姜慢烟越来越急促、却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呼吸声。
扶丛带来的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灵魂深处,带来了颠覆性的震撼与……排山倒海般的罪恶感。
帐内炭火温暖,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与药味。
姜慢烟拥着厚重的裘毯,靠在软垫上,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眼神却已与昨日不同。
扶丛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抗争的念头,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十九岁的他,在窥见了这个世界最黑暗的运行规则,背负了对兄长沉重的愧疚,面对着全城百姓的生计。
以及心中对姜忠、秦凌峰等人安危的无尽忧虑后,终清晰地认识到——他已无路可走。
……
既然无路,那便将自己,变成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