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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怎么突然忘了什么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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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区内一时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时念偶尔调试设备的轻响。她继续着手头的工作,视线偶尔掠过墨沉默的背影,没有多余的追问,也未施舍廉价的同情——
她深知,对于墨这般的存在,过度的关注于伤势,远比直接的敌意更令他难堪。她只是在那天离开前,默不作声地将恒温毯的温度调高了两度,又将一瓶拧开过的温水,放在了他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接下来的两天,一种微妙的默契在堡垒内无声蔓延。阳尘抱着一箱箱压缩饼干来回穿梭于储物间,每次“路过”安全区时,总会刻意地加重脚步,或者假意咳嗽两声;
有时,他会把时念特制的、易于能量体吸收的“低活性营养剂”放在安全区门口,用一块干净的石头压着,上面粘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别死了」。
墨其实一直都知道。即使意识因伤势而昏沉,他强大的感知依旧能捕捉到门外那个熟悉却又带着点犹豫的脚步声在徘徊。他甚至能隐约察觉到,堡垒外围那些低阶变异体的嘶吼声似乎稀疏了不少——不必多想,定是有人特意清理过,只为换取这一隅的相对安宁。
他没有去动门口的营养剂,却在某个深夜,意识短暂清明时,调动起体内仅存的、微弱如丝缕的黑雾,悄无声息地包裹住被阳尘遗落在角落的那个空间探测器。黑雾如同最精密的工具,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内部损坏的元件和外部深刻的划痕——那上面每一道磨损,都透着经常使用的痕迹。
第三天傍晚,当时念拿着新配制好的抑制剂走进安全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墨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那个已然修复如初、甚至外壳光泽都温润了几分的探测器,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散去的极淡黑雾;
门口那只空了的营养剂瓶子被洗净,整齐地立在墙角;而安全区门外,阳尘正蹲在台阶上,嘴里叼着根草莓味棒棒糖,视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拴住了,不住地往门内飘。
“抑制剂好了。”时念将注射器递过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能有效中和残留的雾蚀液毒性,但需要每周补充一次以巩固效果。”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阳尘早上过来,让我多准备了一支,放在你床头柜里了。他的原话是:‘备着,省得某个麻烦家伙下次又折腾得半死’。”
墨接过冰冷的注射器,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动作。他的目光越过时念,投向门口——阳尘正好站起身,将吃剩的糖棍精准地弹进远处的回收桶,作势欲走,似乎并没有进来的打算。
“他……”墨忽然开口,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异常沙哑干涩,这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主动发出疑问,“……还好吗?”
时念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他问的恐怕不是身体,而是状态,尤其是关于辰烬的。“表面上看还行。”她斟酌着用词,“只是……大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救了他,他记着这份情,但辰烬的离开……”她看了墨一眼,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他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其实挺在意的。”
墨沉默了下去,不再询问。他拿起注射器,撩起衣角,露出腰侧一片尚未完全恢复的皮肤,动作熟练而利落地将药剂推入静脉——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早已习惯了独自处理一切伤痛。
完成后,他将空注射器轻轻放在托盘里,随即又将那只修复一新的探测器也放在上面,一起推到了时念面前。
“给他。”言简意赅。
时念拿起那只仿佛焕然一新的探测器,指尖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余温,她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你其实可以直接给他的。他就在外面。”
墨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立刻偏过头,重新闭上眼睛,声音闷闷的:“……不用。”
时念没有再劝,拿起探测器走出安全区,正好撞见去而复返的阳尘。阳尘的目光一下子被探测器吸引,眼睛亮了一瞬,却习惯性地嘴硬:“咦?这破玩意儿居然还能修好?我还以为彻底报废了,正打算哪天扔了呢。”
“是他修的。”时念将探测器递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浅淡的调侃,“修好后,还特意问了你的情况。不去聊聊?”
阳尘接探测器的动作瞬间顿住,指尖捏着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忽然觉得有些烫手。他抬头望向安全区那扇未完全关拢的门,能看见墨靠在床头的、清瘦而孤直的背影,心里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悄然涌了上来。
“……我试试。”他把探测器塞进外套口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朝门内走去。
他走到床边,语气试图显得轻松:“喂,冰坨子,谢了。那探测器……我还挺常用的。”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不用太在意,我没事。”
墨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口,那里狰狞的溃烂纹路已在抑制剂的作用下平复了大半,只留下浅淡的痕迹,连周身萦绕的黑雾都变得温顺平和。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绝。
“我要走了。”
阳尘捏着探测器的手指猛地一紧,抬眼就看见墨已经站起身,正仔细地整理着他那件总是沾染着淡淡黑雾与尘烬的外套,挺直的背影透着一种即刻便要融入外界阴影的孤冷。
“走?”阳尘的眉头瞬间拧紧,他把探测器往旁边的金属桌上一按,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里的不痛快几乎要溢出来,“你伤疤都没好利索,急着去哪投胎?”
墨没有回头,只是将一个边缘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旧金属牌小心地放入内袋,声音低沉得像是浸透了寒冰:“我留在这里……对你们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声音更沉了几分:“我无法完全控制它……有时会彻底失控。你们救了我,我不想……某一天用失控和毁灭来回报这份……‘收留’。”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阳尘心里那阵莫名的烦躁感愈发强烈,甚至还掺进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他盯着墨紧绷的侧脸轮廓,忽然想起了辰烬,语气中的戏谑不自觉淡去,带上了一种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试探:“那……如果你失控,会连同辰烬一起……‘清除’吗?毕竟他看起来跟你仇深似海。”
他原本或许想问“辰烬都被逼走了,你又要走,给我演呢”,但话到了嘴边,却别扭地拐了个弯。
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安全区内仿佛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通风系统单调的嗡鸣,才用一种极低、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回答:“……不会。”
阳尘愣住了:“……不会?”
“我清醒的时候……能清晰地回忆起失控时的一切。”墨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残忍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凝结的冰棱,砸在地上,“每一次……失控时毁掉的东西,伤害过的生命……我都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如此清晰,所以才更加恐惧,恐惧下一次失控后,那新增的、血色的记忆里,会出现眼前这个别别扭扭却会给他留营养剂的人,或者这座短暂给予过他一丝莫名暖意的钢铁堡垒。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几步上前挡在了墨和门之间,像是为了打破这沉重的寂静,又像了解更多,再次提起了辰烬:“那话说回来……辰烬那小子,到底为什么恨你恨到那种地步?”问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与辰烬相处时日不短,从未真正弄清这恨意的源头。
墨终于抬起眼,视线落在阳尘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认真的审视,却又刻意维持着疏离:“我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他,迎接我的就是不死不休的攻击。”
他眉头微蹙,似乎也对此感到困惑,“甚至最初那一刻……我误以为是你。你们的气息,在某些层面……像得惊人。我从未见过如此相似的……存在。”
“???之前没有血海深仇吗?”阳尘更加意外,辰烬看墨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怎么可能,那那股杀意的缘由是什么?
但与此同时,那种诡异的“遗忘感”再次袭来,如同潮水般冲刷着意识的沙滩。“气息像的惊人?”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好像……忘了许多关键的事。
忘了为什么非要把他从废墟里带回来,忘了当初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救下时念……最重要的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抹掉了,怎么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