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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刃与回声 ...


  •   地铁进站时带起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温热扑在尤冉脸上。她从帆布包里摸出耳机,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米白色线控,而是一截深灰的塑料,冷得像刚从冰场捡回来的碎冰。

      “弄错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尤冉抬头,撞进一双浸着灯影的眼睛里。男生穿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低,露出的下颌线干净得像被冰刀划过。他手里捏着的,正是她那根磨得发毛的白色耳机,线尾处还粘着块洗不掉的冰场蓝胶。

      “抱歉。”尤冉把深灰耳机递过去,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节,那里有层薄茧,像常年握着冰刀磨出来的。男生接过时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帆布包侧面——那里别着枚褪色的徽章,省体校花样滑冰队的标志,冰鞋图案已经磨得看不清。

      “你也在省体校?”他的声音比地铁的嗡鸣低些,像冰刀划过冰面的轻响。

      尤冉点头,看着他从包里掏出个黑色冰鞋袋,拉链上挂着同样的徽章。原来不是错觉,刚才在站台就觉得他背着冰鞋的姿势很眼熟,像每次训练结束后,和队友们挤在地铁里的样子,肩膀挺得笔直,像随时准备起跳的姿态。

      “我叫尤冉。”她把白色耳机绕好,塞进包里时碰到瓶没喝完的运动饮料,瓶身还带着冰场冰柜的凉意。

      “叶开。”男生说完,便低头去调深灰耳机,侧脸的轮廓在车窗光影里明明灭灭,像冰面上流动的光。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刺破沉默,尤冉起身时,叶开也跟着站起来。两人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往车门走,她的灰色卫衣袖子被风掀起一角,扫过他黑色连帽衫的袖口,像两抹错开的影子。

      “你的耳机……”叶开忽然停下脚步,“好像接触不良,刚才试了下,只有一边响。”

      尤冉愣了愣,这才想起早上训练时耳机就有点不对劲,大概是摔在冰场边磕坏了。“没事,回去修修就好。”

      “这个你先拿去用。”叶开把深灰耳机递过来,线控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我明天还去训练馆,到时候再换回来。”

      尤冉接过耳机,指尖又一次相触,这次他没躲开,目光落在她卫衣胸前的图案上——那是只简笔画的天鹅,翅膀歪歪扭扭的,是去年生日时队友画的。“谢谢。”她把耳机塞进卫衣口袋,那里还暖着,像揣了块小太阳。

      第二天清晨,训练馆的冰场刚浇过新冰,寒气裹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尤冉换好冰鞋往冰面走,看见场边已经有个黑色身影在热身。叶开穿着黑色训练服,冰刀在冰面上划出细碎的弧线,转身时后背的线条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早。”他滑到挡板边,摘下护目镜,额角沁着层薄汗,在灯光下闪得像冰碴。

      尤冉把深灰耳机递过去,换回自己那根时,发现线控处多了块小小的胶带,正好粘住松动的接口。“你修好了?”

      “嗯,昨天回去找了点胶带。”叶开的指尖划过冰刀,擦掉上面的水珠,“教练说新来了个转项的男生,原来就是你。”

      尤冉笑了笑,想起昨天教练说的话,省队转来个单人滑选手,想试试双人滑,让她今天多留点心,看看能不能搭成搭档。原来就是叶开,那个在地铁里和她拿错耳机的男生,背着黑色冰鞋袋的男生,指尖带着薄茧的男生。

      “教练说……你在找搭档?”尤冉扶着挡板,冰刀在冰面上轻轻点了点,激起细小的冰花。

      叶开抬眼,目光落在她的冰刀上,那是双旧冰鞋,鞋帮处磨出了浅色的痕。“嗯,想试试双人滑。”他顿了顿,冰刀往她这边靠了靠,“你呢?之前的搭档……”

      “她转去练冰舞了。”尤冉的声音低了些,想起上个月搭档抱着她哭的样子,说实在受不了双人滑的托举,每次被抛起来都觉得要摔碎在冰上。

      冰场的广播突然响起热身音乐,是段舒缓的钢琴曲,像流水漫过冰面。叶开往后滑了半步,做出邀请的手势,黑色训练服的袖子扫过冰面,带起层细雪。“要不要试试同步滑行?”

      尤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滑了出去。两人并肩往冰场中央走,她的刃压得浅,冰刀总不自觉往他那边偏,好几次差点撞到一起。“放松点。”叶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冰面反射的凉意,“膝盖别绷那么紧,跟着我的节奏。”

      她试着放低重心,手臂轻轻搭上他的腰时,忽然触到他训练服下的肌肉,硬得像块冻住的冰。尤冉猛地缩回手,身体一歪,眼看就要摔下去,叶开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掌心很热,隔着薄薄的训练服渗过来,烫得她耳尖发红。“没事吧?”

      “没事。”尤冉站稳后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再靠近,“可能……我还不太习惯和新搭档配合。”

      叶开没说话,只是滑到她对面,做了个简单的三周跳。冰刀跃起时带起道弧线,落冰的瞬间稳稳当当,像钉在冰面上似的。尤冉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附近有个露天冰场,总有个穿黑色冰鞋的男孩在那里练跳跃,她就蹲在栏杆边看,看他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来,冰刀在冰面上砸出闷响,像敲在她心上。

      “你小时候……是不是在城南的露天冰场练过?”尤冉的声音有点发颤,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叶开的动作顿了顿,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个小小的圈。“去过几次,我外婆家在那边。”他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点探究,“你也去过?”

      尤冉点头,想起那个冬天,她总穿着红色的小冰鞋,跟在一个黑色身影后面学压步。男孩滑得很快,她跟不上,就坐在冰上哭,直到他转身回来,把戴着手套的手递给她,掌心暖烘烘的,还带着颗水果糖的甜味。“那时候总有人欺负我滑得慢,有个穿黑衣服的男生……总帮我把他们赶走。”

      叶开的眼神亮了亮,像冰面突然反射出阳光。“那个女生是不是总穿灰色的外套?摔倒了就把脸埋在围巾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尤冉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冰刀轻轻撞了下。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帮她赶走坏小子的男生,那个把水果糖塞给她的男生,那个在露天冰场教她跳华尔兹跳的男生。原来不是忘了,只是那些记忆被冻在了时光里,像冰场深处的回声,总要等某个契机,才能重新浮上来。

      “我好像……想起你了。”尤冉的声音带着点哽咽,不是难过,是突然被填满的酸胀。她想起搬家那天,特意去露天冰场找他,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冰面,栏杆上挂着只黑色手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叶开滑到她面前,冰刀在冰面上停住,激起的冰花溅在她的灰色训练服上。“我也是。”他低头时,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刚才扶你的时候,突然想起小时候你总爱抓着我的胳膊,生怕摔下去。”

      冰场的音乐换成了段急促的旋律,像要催促着什么。尤冉看着叶开的眼睛,那里映着冰场的灯光,映着她的影子,还映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冰面下流动的暗流。

      “叶开,”她深吸一口气,冰刀在冰面上稳住,“我们当搭档吧。”

      叶开的嘴角忽然扬起个清晰的弧度,比冰场的灯光还要亮。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还带着冰刀的凉意。“好啊。”

      冰场的玻璃窗外,不知何时漫进了阳光。

      尤冉扶着叶开的胳膊做抛跳准备时,忽然瞥见窗台上的冰碴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愣了愣,动作慢了半拍,叶开的手托在她腰后,稳稳接住了她晃悠的重心。

      “怎么了?”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带着冰场特有的清冽气息。

      尤冉往窗外偏了偏头,灰色卫衣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的碎发。“好像放晴了。”

      叶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训练馆的天顶玻璃正把阳光筛成一片金网,落在冰面上,像撒了把碎钻。他忽然笑了,扶着她转了个圈:“是晴了,你看那边。”

      冰场东侧的墙面上,阳光正斜斜地爬上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冰面上交叠成一片。尤冉看着那片影子,忽然想起这半个月的雨——从她和叶开在地铁拿错耳机那天起,天就一直阴着,训练馆的窗户总蒙着层水雾,连冰面都比往常更冷些。

      “这雨下了好久。”尤冉跟着他的节奏滑行,冰刀切开冰面的声音里,似乎都带着点潮湿的意味。

      “嗯,二十一天。”叶开的声音在旁边响着,他好像总能记住这些细碎的事,比如她耳机上的小太阳记号,比如她冰鞋磨坏的地方,比如这场雨下了多少天。

      尤冉忽然想起昨天训练结束时,雨下得特别大,她没带伞,正站在训练馆门口发愁,叶开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把黑色的运动外套脱下来递给她。“披上吧,别感冒了。”他说这话时,雨滴正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掉,落在黑色连帽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她抱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泡得发软,像被雨水浸润的泥土,悄悄冒出了点什么。

      “要不要试试后内结环跳?”叶开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已经滑到了冰场中央,正对着她张开手。

      尤冉深吸一口气,滑过去时,阳光恰好落在她的灰色卫衣上,暖得像小时候外婆织的毛衣。她起跳的瞬间,叶开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膝盖,上升的刹那,她看见窗外的天——蓝得像被洗过一样,云絮白得发亮,连远处的树都绿得冒油。

      “落冰轻点。”叶开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落下时轻轻扶了一把。

      尤冉站稳后,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不是因为跳跃,是因为刚才腾空时看见的天,是因为此刻落在身上的阳光,是因为叶开眼里的光——那光比冰面的反光更亮,比天上的太阳更暖。

      “刚才那下不错。”叶开递过来一瓶水,瓶盖已经帮她拧开了,“比昨天稳多了。”

      尤冉接过水,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忽然想起他帮她修好的耳机。那天她回去后戴着深灰色耳机听训练曲,发现里面存着一首没听过的钢琴曲,旋律很轻,像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后来问叶开,他说是自己弹的,录下来想找个合适的节奏编进动作里。

      “那首曲子……”尤冉喝了口水,目光落在他带着薄茧的手指上,“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名。”叶开靠在挡板上,阳光落在他黑色的连帽衫上,把布料的纹路都照得清晰起来,“等我们编好动作,就给它起个名字。”

      尤冉点头,看着他低头系冰鞋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阳光来得正是时候。它好像把那些被雨水泡得发沉的东西都晒得轻了起来——比如她对新搭档的不安,比如训练时总出错的节奏,比如藏在心底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

      “你小时候……是不是总戴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尤冉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带着点试探。

      叶开抬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偷过你的帽子。”尤冉的脸有点发烫,“有一次你在露天冰场练旋转,我觉得那顶帽子好看,就趁你不注意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结果跑的时候摔了一跤,帽子上沾了好多雪。”

      叶开的笑声在冰场上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我记得!你还把帽子藏在雪堆里,以为我找不到。最后还是我把你从雪堆里拉出来的,你哭得满脸通红,像只熟透的苹果。”

      记忆的闸门像是被阳光撬开了道缝,那些模糊的碎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黑色的毛线帽,带着水果糖甜味的掌心,露天冰场栏杆上的冰碴,还有那个总穿着黑色冰鞋的背影。原来这些年,它们一直都在,只是被时光的尘埃盖着,等着一场晴天,等着一个契机,重新浮现在阳光下。

      “休息会儿吧。”叶开滑到场边,拿起毛巾递给她,“太阳这么好,晒晒也好。”

      两人并肩坐在冰场边的长椅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暖得让人想打瞌睡。尤冉看着冰面上跳跃的队友,听着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忽然觉得很安心,像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

      “叶开,”她转头时,阳光正落在他的侧脸,把他的睫毛照得像镀了层金,“我们把那首曲子叫《晴》好不好?”

      叶开转过头,眼里的光亮得惊人:“好啊。”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槐树叶的清香,拂过尤冉的发梢。她看着叶开的眼睛,那里映着蓝天,映着白云,映着阳光,还映着一个小小的、穿着灰色卫衣的自己。

      她忽然想起刚才腾空时看见的天,想起这二十一天的雨,想起地铁里相触的指尖,想起冰场上交叠的影子。原来有些相遇,就像这场雨和晴天,总要经过足够的等待,足够的铺垫,才能在某个瞬间,恰到好处地撞在一起。

      尤冉低头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面,那里还留着阳光的温度。她在心里轻轻说:我终于见到了我的晴天。

      不是因为雨停了,不是因为太阳出来了,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是因为此刻冰面上的光,是因为那些被时光重新拼凑起来的记忆,是因为他们终于找回了彼此,像两朵在雨天里蜷缩的花,终于在晴日里,并肩绽放。

      叶开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往冰场中央指了指:“看,我们的影子。”

      阳光已经移到了冰场中央,两人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像一对相依的天鹅。尤冉看着那片影子,忽然觉得未来的路好像也亮了起来——有冰刀,有音乐,有阳光,有身边的这个人,足够了。

      “该练下一个动作了,我的搭档。”叶开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尤冉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阳光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跳跃,暖得像要融进去。她跟着他滑向冰场中央时,忽然觉得那首叫《晴天》的曲子,已经在心里轻轻响起了旋律,像冰刀划过冰面的轻响,像阳光落在发梢的暖意,像所有等待终于迎来的回响。

      雨停了,天晴了,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终于见到了我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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