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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热饺与冰冷的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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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喉咙里像被滚烫的硬块死死堵住,路眠只能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如同窒息般的抽噎。巨大的冲击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后背重重地撞回冰冷的瓷砖墙壁!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幽蓝的屏幕光映着他布满泪痕、汗水和血污的狼狈脸庞,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里,巨大的惊悸和未散的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狠狠搅动,翻涌起更加混乱的漩涡!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想告诉姐姐他没事,想说他马上回去,想回应那份热气腾腾的召唤……可是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所有的音节都堵在胸腔里,化作更加剧烈的、压抑不住的抽噎!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汗水,再次汹涌地冲出眼眶,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绵绵?你听见没?怎么不说话?你那边……什么声音?” 路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疑惑和担忧。她显然听到了手机那头传来的、压抑而混乱的喘息声,以及那细微的、如同溺水般的抽噎。
这丝担忧像一根细小的针,再次刺中了路眠紧绷的神经!不能让姐姐知道!不能让她听到自己这副鬼样子!巨大的羞耻感和保护姐姐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混乱!他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和汗水的湿滑,在幽蓝的屏幕上胡乱地戳按!
一次!没按准!
两次!滑开了!
第三次!指尖终于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戳中了那个红色的挂断图标!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洗手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他自己粗重、破碎、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还在疯狂地回荡、撞击着四壁。还有……手里那个被捏得变了形的空药瓶,冰凉的塑料棱角死死地硌着掌心,带来尖锐而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那彻底崩塌的、没有退路的绝境。
黑暗。冰冷。绝望。空药瓶。
姐姐的声音消失了,连同那虚幻的饺子香气和家的温暖,被粗暴地掐断。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再次淹没。他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身体彻底瘫软下去,额头无力地抵着冰冷的地面。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内侧早已伤痕累累的软肉,尝到更加浓重的铁锈腥甜。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完了。一切都完了。没有药了。姐姐的电话也挂了。他彻底被抛弃在这片冰冷黑暗的深渊里,连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都被自己亲手掐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洗手间厚重的木门外,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自己喘息掩盖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路眠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巨大的惊恐攫住了他!是谁?是范云熙?还是别的客人?他们是不是还在外面?是不是听到了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在等着看他更加狼狈不堪的样子?!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将他吞噬!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被人发现!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逃避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仓皇和踉跄!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扶住湿滑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慌乱地将那个变形的空药瓶塞回湿透的裤袋里,冰凉的塑料触感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皮肤。然后,他像一头被猎犬追赶的鹿,猛地扑向洗手台!冰冷刺骨的水龙头被拧到最大!
“哗——!”
冰冷的水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他双手捧起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发疯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自己脸上!试图洗掉那些黏腻的泪痕、汗水和污渍!试图洗掉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和羞耻!冰冷的水刺激得皮肤生疼,水流呛进鼻腔,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疯狂地泼着水!
几捧冰冷的自来水下去,脸上黏腻的感觉似乎消退了一些。他抬起头,望向洗手台上方那面模糊的镜子。
幽暗的光线下(或许是门外透进来的微光),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的、惨白如鬼的脸。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额头上那块因撞击留下的深红色印痕在湿漉漉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眼睛红肿,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悸未消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嘴角被咬破的地方微微肿起,渗着一点暗红的血丝。
这张脸……陌生而恐怖。像一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失去灵魂的躯壳。
巨大的厌恶和绝望再次将他击中!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用湿透的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擦破皮肤。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刺痛。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微微颤抖。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在被人发现之前。
他像一抹游魂,脚步虚浮地、踉跄着走向那扇沉重的木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的镣铐。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门板过滤过的爵士乐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猛地用力,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吱呀——”
刺眼的光线和店内温暖的空气瞬间涌入!路眠被光线刺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身体因为突然暴露在光亮下而猛地瑟缩了一下!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神经上!他几乎是本能地、深深地低下头,用湿漉漉的、凌乱的额发尽可能地遮挡住自己的脸,视线死死地盯着脚下深色的木地板,不敢看任何人!
他像一道狼狈的、只想逃离现场的阴影,脚步踉跄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洗手间!他甚至不敢去确认角落的狼藉是否已被收拾,不敢去看吧台的方向!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将他所有不堪暴露无遗的炼狱!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脚步因为慌乱而有些打滑,差点撞到旁边一张桌子的椅背!引来一声低低的惊呼!但他不管不顾!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
“叮铃——叮铃——叮铃——”
粗暴地推开玻璃门时,门框上的铜铃发出了急促而凌乱、近乎凄厉的声响!
路眠一头撞进门外午后依旧有些湿冷的空气中!残留的雨水气息混合着城市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本能地、慌乱地撑开了手中那把一直攥着的、崭新的透明雨伞——范云熙给的那把。
“嘭!”
伞面瞬间张开,在头顶撑开一片干燥透明的穹顶。
他站在“隅角”门口狭窄的屋檐下,撑着那把不属于自己的、干净的伞。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有些刺眼地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在水洼里反射出破碎的光斑。隔着透明的伞布,世界扭曲而模糊。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隅角”那扇透出温暖光线的玻璃门。
门内,吧台后面,那个穿着深灰色亚麻衬衫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挺拔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沉稳而平静,仿佛刚才洗手间门口那场无声的风暴,角落里的崩溃,以及此刻门口这个仓皇逃离的伞影,都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噪音,从未打扰到他分毫。
路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是释然?是更深的羞耻?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荒谬感?
他猛地转过身,抱着湿漉漉的、冰冷沉重的背包,紧紧攥着那把崭新的伞柄,几乎是跑着冲进了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中。透明的伞面在午后有些苍白的阳光下,像一个移动的、易碎的庇护所,朝着那个有热腾腾饺子的、被称为“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行。
裤袋里,那个变形的、冰冷的空药瓶,随着他奔跑的颠簸,一下下硌着他的大腿,留下清晰而尖锐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