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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感冒、热拿铁与迟到的约定 ...

  •   新城的初冬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几场连绵的冷雨过后,空气里就带上了刮骨的湿冷。行道树的叶子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切割出嶙峋的剪影。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路眠的堡垒,在这个湿冷的季节,似乎也变得格外脆弱。
      先是鼻子。那点被冷风一激就犯的毛病,在季节交替的湿冷空气里变本加厉。鼻腔里像是塞了两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痒又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嗡鸣,必须张着嘴才能勉强喘气。喉咙也跟着遭殃,干涩发紧,像被砂纸打磨过,吞咽口水都带着细微的刺痛。紧接着,寒意像跗骨之蛆,从骨缝里渗出来。明明裹着厚实的毛衣,坐在开着暖气的“隅角”角落里,身体深处却依旧一阵阵地发冷,控制不住地微微打着寒颤。头也昏沉沉的,像灌了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感冒和鼻炎这对难兄难弟,在这个湿冷的初冬,联手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泥沼。
      他缩在角落卡座的沙发深处,像一只被冻僵的、试图保存最后一点热量的雏鸟。浅栗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鼻尖因为频繁的擤拭而泛着不自然的红。他努力想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平板上,屏幕上是半张未完成的商稿线稿——一个活力四射的少女形象,线条却因为主人的状态而显得滞涩无力。他握着压感笔,指尖冰凉,笔尖在屏幕上悬停着,迟迟落不下去。每一次试图深呼吸来集中精神,都会被堵塞的鼻腔和喉咙的刺痛打断,换来一阵压抑的闷咳和更加昏沉的眩晕感。
      脚步声靠近。沉稳,熟悉。带着这片空间特有的节奏。
      路眠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得更紧,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竖起的毛衣领口里。他等待着那杯熟悉的、带着刺骨冰凉的拿铁被放下,等待着那点能强行刺激他麻木感官的寒意。他甚至需要那点冰冷来压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和身体深处不断冒出的寒意。
      然而,预想中的冰凉触感并未传来。
      一个温热的、带着白色陶瓷特有温润质感的马克杯,被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杯口氤氲着袅袅的白汽,散发出浓郁的、带着奶香的咖啡气息。
      路眠猛地一怔!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抬起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有些模糊,聚焦在眼前那杯饮品上——不是熟悉的、凝结着冰冷水珠的玻璃杯,而是一个敦实的、米白色的厚壁马克杯。杯子里盛着浅棕色的液体,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细腻洁白的奶泡,在暖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温暖的气息。
      是热拿铁。
      路眠的呼吸停滞了半拍。浅褐色的眼瞳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倒映着杯口蒸腾的热气。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撞上了刚刚放下杯子的范云熙。
      范云熙就站在桌边,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更加清晰利落。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路眠脸上,掠过他泛红的鼻尖、带着病态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疲惫与不适。深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询问或解释,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
      “热拿铁。”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平和的调子,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深烘曼特宁,加了点姜黄粉,暖胃。”
      没有解释为什么换掉了冰拿铁。没有多余的客套。仿佛在“隅角”的这个角落,为这位沉默的常客更换饮品,是再自然不过、无需言明的事情。
      路眠张了张嘴,被堵塞的鼻腔和干涩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气。一股混杂着惊愕、无措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看穿的羞窘的热意,猛地窜上脸颊和耳根。他慌乱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试图遮掩眼底的狼狈。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抵着冰凉的平板边缘。
      范云熙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他的目光在路眠泛红的鼻尖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上停留了一瞬,深色的眼眸里依旧沉静无波。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像完成了一项日常工作般,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角落。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吧台方向,路眠紧绷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他盯着眼前那杯热气氤氲的热拿铁,白汽袅袅上升,模糊了视线。鼻腔依旧堵塞,喉咙依旧刺痛,身体依旧在发冷。但杯壁传递过来的、实实在在的温热触感,却像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流,穿透了厚重的毛衣和冰冷的皮肤,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渗透进来。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杯口蒸腾的热气都变得稀薄了一些。
      最终,他像是被那点暖意诱惑,又像是被身体内部叫嚣的寒冷驱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妥协,伸出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温热的马克杯壁。那温暖从指尖迅速蔓延开来,驱散了指尖的冰凉。他双手捧起杯子,汲取着那股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暖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感。
      他低下头,凑近杯口,极其小心地啜饮了一小口。
      温热的、带着浓郁奶香和深烘咖啡焦香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没有想象中的刺激,反而带来一种被温柔包裹的舒缓感。那一点姜黄特有的、微辛的暖意顺着食道滑下,在冰冷的胃袋里缓缓晕开,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舒适的暖流。堵塞的鼻腔似乎也因为这份温暖而松动了一丝丝。
      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那抹因为病态和窘迫而泛起的红晕还未褪去,此刻又沾染了水汽的湿润。他捧着那杯热拿铁,像捧着一个微小的、散发着热量的暖炉,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汲取着那点来之不易的暖意。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在堆着画稿的桌角炸响!打破了角落这片刻偷来的、带着病气与暖意的宁静!
      路眠被惊得浑身一颤!手里的热拿铁差点泼洒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带着病体的虚弱感更加明显。他皱着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烦躁,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林小满的名字。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刚把手机凑到耳边,林小满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带着穿透性的活力冲了出来,震得他本就发痛的太阳穴嗡嗡作响:
      “喂!绵绵!在哪儿呢?该不会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孵蛋吧?”林小满的声音充满了调侃,背景音似乎很嘈杂,“我跟你说,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帐篷、睡袋、高反药……连暖宝宝我都囤了两大箱!你那边呢?别告诉我你还没开始收拾啊!”
      路眠被这一连串的问话砸得有点懵。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却被堵塞的鼻腔和喉咙的干涩堵住,只能先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闷咳:“咳……咳咳……”
      电话那头的林小满似乎没在意他的咳嗽,继续自顾自地兴奋规划:“我跟你说,我都查好了!咱们就坐那趟最经典的Z21!硬座直达!虽然屁股肯定得坐麻,但想想那一路的风景!值了!青春没有售价……”
      “林小满。”路眠终于艰难地打断了他,声音透过堵塞的鼻腔和干涩的喉咙传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被病气浸泡过的绵软。不再是平时刻意压抑的嘶哑,而是透出一种被掩盖已久的、属于少年人的清透底色,甚至因为鼻塞而带上了一丝浓重的、近乎奶气的鼻音,“……我没忘。”
      这三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病中的虚弱,软软地从路眠口中吐出,像一片被水汽浸透的羽毛,轻轻地飘散在安静的角落里。
      刚刚走到附近、准备给另一桌客人送咖啡的范云熙,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角落卡座。那个苍白的、捧着热饮蜷缩着的男孩,正微微侧着头打电话。因为鼻塞,他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泛红的鼻尖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说话时,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一点,带着点病中的委屈和无力。而那个声音……那个软糯的、带着浓重鼻音、甚至有点撒娇意味的“我没忘”……
      范云熙深色的眼眸里,那惯常的平静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了一圈涟漪。
      这声音……
      跟他平时那副沉默疏离、甚至带着点冰冷防备的样子,判若两人。也跟之前偶尔听到的、被情绪压抑的嘶哑干涩截然不同。
      这才是……他原本的声音么?
      像某种被坚硬外壳包裹的、意外露出的柔软内芯。
      范云熙的视线在路眠因为说话而微微开合的、泛着病态水光的唇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因为鼻塞而显得格外无辜的下垂眼尾和那颗小小的泪痣上。深色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讶异。
      电话那头,林小满显然也被路眠这软糯的鼻音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控诉:“没忘?!绵绵!你哄鬼呢?!说好的十一月份!现在都他妈十二月初了!黄花菜都凉了!雪都快化完了!”
      路眠被林小满的大嗓门震得耳膜发疼,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他心虚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更软,鼻音也更重,带着一种不自觉的、近乎耍赖的含糊:“……对不起嘛……画画……一时忘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找补,又像是给自己拖延找借口,声音更小了点,嘟囔着,“……等我买的东西……都到了……就去……”
      “买的东西?你还在买东西?!”林小满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大哥!我们是要去拉萨!不是去火星定居!你还要买啥?氧气瓶当水喝啊?”
      路眠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又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咳,苍白的脸颊因为窘迫和激动而泛起更深的红晕。他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马克杯温热的杯壁,浅褐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被戳穿拖延的慌乱和无措,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
      范云熙端着咖啡,从路眠的卡座旁平静地走过,走向他原本的目的地。他的脚步平稳,神情专注,仿佛只是路过,对角落里的对话充耳不闻。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软糯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病中委屈的“对不起嘛”和“画画一时忘了”,像某种带着钩子的、奇异的音调,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走到另一桌客人面前,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微笑,将咖啡轻轻放下:“您的卡布奇诺,请慢用。” 声音平稳如常。
      放下咖啡,他转身往回走。目光再次极其自然地掠过那个角落。
      路眠已经挂断了电话,手机被他有些烦躁地扔在桌面上。他重新捧起那杯温热的拿铁,将整张脸几乎埋进了杯口氤氲的热气里,只露出泛红的鼻尖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在汲取最后一点暖意,又像是在逃避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窘迫和压力。浓重的鼻息在杯口凝结成更浓的白雾。
      范云熙收回目光,走回吧台。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光洁的台面。动作依旧沉稳专注。
      只是那擦拭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了一些。指尖在光滑的台面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无声的轨迹。
      角落里的男孩捧着热饮,像一只被湿冷和病痛困住的、贪恋温暖的雏鸟。而刚才那意外泄露的、软糯的鼻音,如同一个微小的、却清晰的信号,穿透了他精心构筑的冰冷堡垒。
      范云熙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思量。
      原来……囤积东西,和……拖延时间,都是他构筑堡垒的方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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