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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新邻居 ...

  •   新城的冬日依旧板着一张灰沉的脸。范云熙提着超市购物袋,走进自己居住的这栋品质尚可、但绝称不上奢华的公寓楼大堂。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门外的寒意,却也带来一种沉闷的滞涩感。他走向电梯,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一旁的信箱区——大部分住户早已改用电子通知,这些金属格子更多成了装饰品。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视线落在那一排排整齐的信箱上,其中一个格子的标签似乎……是新的。纸质略微不同,打印的字体也略显突兀。那位置,正好对应着他隔壁那套空了近半年的单元。
      有新邻居搬来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在他沉静的心湖里激起太多涟漪。这栋楼住户更替不算频繁,但也并非新鲜事。他收回目光,按下电梯按钮,神情淡漠。
      电梯缓缓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电机运行的微弱嗡鸣。他望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别处——飘向了那个只回复了“远”和“搬家了”就再次陷入沉寂的对话框,飘向了那个不知在城中哪个角落、正独自蜷缩在陌生环境里的单薄身影。“新家的窗户,光线好吗?”他发出的那条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这种彻底的静默,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头沉坠。
      “叮。”
      电梯到达他居住的楼层。金属门缓缓滑开。
      走廊里光线明亮,铺着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极好,安静得落针可闻。范云熙迈步走出,走向自己家门。就在他拿出钥匙,准备插入锁孔的瞬间——
      “咳……咳咳……”
      一阵极其压抑的、闷在什么东西里的、带着明显痛苦和浓重鼻音的咳嗽声,毫无预兆地、清晰地,从隔壁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后传了出来!
      范云熙的动作瞬间僵住!握着钥匙的手指停留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
      那咳嗽声……!
      太熟悉了!
      那种因为极力想压抑却控制不住而带来的闷塞感,那种肺腑深处发出的、带着嗡鸣的嘶哑,那种被浓重鼻音包裹的、脆弱不堪的痛苦……
      几乎每一个细微的音节,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范云熙的耳膜上,与他记忆中那个蜷缩在咖啡馆角落、那个在寒风中无声流泪、那个在病榻上挣扎回复的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路眠?!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他所有的思绪!带来一阵近乎眩晕的冲击!
      怎么可能?!这座城市这么大,他怎么会……怎么就偏偏搬到了自己隔壁?!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冰冷的确认感。是了。“远”。他当时就觉得这个理由牵强却未深想。原来不是物理距离的远,而是心理上的逃离。而阴差阳错,或者说某种难以言喻的因果,竟然将他带到了这里,带到了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
      范云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影在寂静的走廊灯光下,投下一片凝固的阴影。他所有的感官在瞬间被提升到极致,敏锐地捕捉着门后的一切声响。
      那阵压抑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重而艰难的、带着明显鼻塞的喘息声。仿佛有人正痛苦地努力从窒息的边缘恢复呼吸。紧接着,传来一阵极其轻微、虚浮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踉跄着走向某个方向(也许是厨房?)。然后是玻璃水杯被拿起、又轻轻放下的细微碰撞声。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幅清晰的画面,在范云熙的脑海里展开:路眠苍白着脸,痛苦地咳嗽,虚弱地起身去倒水,手指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
      浅褐色的眼瞳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剧烈波澜!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沉甸甸的痛惜和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做点什么的冲动!那孩子就在隔壁!一个人,病着(听那咳嗽和鼻音,感冒显然未愈),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钥匙冰冷的金属齿痕深深硌进掌心。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抬起手臂,几乎就要去敲响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防盗门!
      然而,手臂在空中硬生生地停住。
      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那瞬间勃发的冲动。
      他不能敲。
      绝对不能。
      路眠费尽心力搬出来,甚至不惜用一个“远”字来搪塞他,就是为了逃离那种被注视、被关照、被“打扰”的感觉。他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受惊的蚌,用厚厚的壳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如果此刻自己贸然敲门,无论以何种理由,都会被视为一种最可怕的、不容侵犯的越界。那扇刚刚对他裂开一丝缝隙(愿意回复“远”和“搬家了”)的门,会瞬间彻底焊死,甚至可能引发更极端的退缩和逃避。
      他站在那扇门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胸腔里却如同有惊涛骇浪在翻涌。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内那压抑的、令人揪心的呼吸声,能想象出路眠此刻的狼狈和痛苦。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扇不过十厘米厚的门板,物理距离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却又仿佛隔着一整个宇宙般遥远。
      范云熙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震惊和冲动缓缓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极致的克制,一种基于深刻理解和尊重的、近乎痛苦的守护。
      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收回了抬起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重新站定在自己家门口。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用全部的感官去关注着一墙之隔的那个脆弱的世界。那粗重的、带着鼻音的呼吸声,像最纤细的丝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沉闷的痛感。
      片刻后,门内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挪回了卧室的方向。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沉寂。只有那细微的、存在感却极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范云熙又静静地站了几分钟。直到确认隔壁再没有任何动静,他才缓缓地、极其轻缓地、将钥匙插入自己家的锁孔。
      “咔哒。”
      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他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又以同样轻缓的动作,将门关上。
      厚重的防盗门,再次将两个世界隔开。
      门内。范云熙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并没有立刻开灯。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如山。他缓缓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钥匙齿痕。
      脑海中,是路眠回复的那两个字“远了”,是那阵压抑痛苦的咳嗽声,是那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原来,“远”和“近”,从来都不是物理距离。
      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冰冷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遥远的星辰。而最近的那一扇窗,就在咫尺之遥的隔壁,此刻却紧闭着,拉着厚厚的窗帘,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范云熙深邃的目光落在隔壁那扇漆黑的窗户上,仿佛能穿透墙壁和窗帘,看到那个蜷缩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身影。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一种奇异的、沉静的决心交织在心底。
      他知道了他在哪里。他知道他正在受苦。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至少,不能以任何会被察觉的方式去做。
      他需要一种新的、更隐形的、更不着痕迹的方式,去守护这个一墙之隔、却远在天涯的邻居。如同在黑暗中守护一颗微弱却倔强的火种,不能靠得太近以免吹熄它,又不能离得太远任由它被黑暗吞噬。
      这需要绝对的耐心,绝对的谨慎,和……一个完美的时机。
      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对话框。目光落在自己最后发出的那条信息上:
      [范云熙]:新家的窗户,光线好吗?
      此刻再看这个问题,竟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命运般的意味。
      他没有再发任何信息。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再无回应的对话框,然后将手机收起。
      窗外,夜色深沉。范云熙站在黑暗中,像一座沉默的灯塔,终于确定了那只迷航小船的确切位置,尽管波涛汹涌,暗礁遍布,但他已然找到了守望的方向。
      咫尺之隔的另一个空间里,路眠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深陷在感冒带来的昏沉和搬家的疲惫中,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呼吸沉重,以为自己成功地藏匿了所有行迹,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承受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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