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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克制的燎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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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项目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但段成鸣的世界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平静的表面下,涟漪层层扩散,再无宁日。自那天手机壁纸的“意外”之后,他与哈桑的每一次接触,都笼罩上了一种全新的、令人心跳失序的微妙氛围。
哈桑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他依旧专业、专注,在讨论项目细节时犀利不减。但在这份如常之下,却又分明多了些什么。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调侃的亲近感,像羽毛一样,时不时轻轻搔刮过段成鸣紧绷的神经。
比如,在一次关于牧场现代化改造的视频会议后,哈桑会看着屏幕那端的段成鸣,忽然笑着说:“段总今天这条领带的颜色很沉稳,不过……好像有点歪了。”然后,在段成鸣下意识伸手去调整时,他又会慢悠悠地补充一句,“嗯,现在好了。让我想起草原上日落时最正的那道山脊线。”
段成鸣的手指僵在领结上,耳根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热。他试图从哈桑眼中找出戏弄的痕迹,却只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盛着的仿佛是再真诚不过的赞赏。这让他连反驳或回避都显得自作多情。
又比如,他们一起审阅一份由哈桑团队制作的、关于传统哈萨克花纹在现代产品设计中应用价值的PPT。当看到一页极其精美的刺绣图案时,哈桑会侧过头,看着段成鸣,眼神专注而认真:“成鸣,你觉得这个纹样怎么样?我记得……你好像对这类细腻的手工艺,挺有研究的?”他的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征求合作伙伴的意见,但那微微加重的“有研究”三个字,和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笑意,让段成鸣瞬间想起自己为他妹妹肯巴提修理马鞍的事。
段成鸣只能绷着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还不错,有民族特色,也具备商业化审美。”心里却早已擂鼓喧天。
最让段成鸣无法招架的是哈桑的眼神。那双深邃的、带着少数民族特有韵味的眼睛,时常会在他说话时,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望着他。那目光里没有算计,没有敬畏,也没有商业场合常见的虚伪奉承,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真诚欣赏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温柔探究。每当被这样的目光笼罩,段成鸣就觉得自己像被放在阳光下炙烤的冰塊,從内部開始无法控制地融化。他不得不时常移开视线,或假借翻阅文件来掩饰自己的心跳加速和血液上涌。
哈桑仿佛掌握了某种高级的、不着痕迹的撩拨艺术。他总是徘徊在玩笑与认真、商业与私人的边缘,每一次靠近都恰到好处,每一次言语都留有余地,让段成鸣抓不到任何实质的把柄,却又被搅得方寸大乱。
更致命的是那些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
一次在段成鸣的办公室,哈桑站在他身后,俯身越过他的肩膀,指向电脑屏幕上的一处数据。他的胸膛几乎要贴上段成鸣的后背,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段成鸣的耳廓,带着一丝淡淡的、像是雪松又像是阳光的味道。段成鸣的背脊瞬间僵直,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片即将接触又未曾真正接触的灼热地带,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斑。哈桑却仿佛全然未觉,清晰地解释完数据来源后,便自然直起身,回到了安全距离。
还有一次,在上海一家格调雅致的新疆餐厅包间里(哈桑坚持要带他来尝“改良版”的手抓肉),哈桑示范如何正确地“手抓”。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撕下一块肉,自然地递到段成鸣嘴边:“尝尝看,这个香料配比是我和阿帕(妈妈)建议的。”
段成鸣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手指和食物,大脑一片空白。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他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在哈桑那坦然又带着期待的目光下,微微张口,接下了那块肉。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下唇,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般的战栗。哈桑却已收回手,仿佛这只是哈萨克好客之道的寻常表现,转而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香料的配方。
段成鸣食不知味,只觉得被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这种顶级暧昧和暗恋,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在段成鸣内心疯狂席卷。他一方面沉溺于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带着甜蜜折磨的亲近感,另一方面又深深地恐惧和自责。他害怕哈桑只是出于文化习惯性的友善或无意识的举动,自己却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最终连这份难得的合作关系都无法维持。他更害怕自己一旦失控,会吓跑这个像阳光和风一样自由的人。
于是,他只能比以前更加努力地筑起冰墙,用更冷淡的表情、更公事化的语言来武装自己。可这冰墙在哈桑面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哈桑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冰墙的裂缝。
项目遇到一个临时瓶颈,需要紧急处理一批数据。两人在段成鸣的公寓里加班到深夜。窗外都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屋内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讨论。
倦意袭来时,哈桑会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脖颈,然后很自然地问:“成鸣,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给你泡杯奶茶?虽然可能比不上阿帕的手艺,但应该比咖啡舒服点。”
不等段成鸣拒绝,他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之前几次会议,他已经记住了茶和杯子的位置。段成鸣看着他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灯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线,那一刻,温馨得几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一种“家”的错觉。
当哈桑端着那杯热气腾腾、奶香四溢的奶茶走过来,轻轻放在他面前,并用那种真诚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看着他时,段成鸣所有砌墙的努力都土崩瓦解。他只能低声道谢,接过杯子,任由那暖意从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口,烫得他眼眶发酸。
“段成鸣,”哈桑有时会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认真的探究,“你其实不必总是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段成鸣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她。
哈桑却只是笑了笑,指指电脑屏幕:“我说工作。这个方案我们已经反复推敲过了,风险可控。有时候,适当放松,或许能发现更好的思路。”他的话语依旧围绕着工作,但那眼神分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他紧绷的内心。
段成鸣无言以对,只能仓促地低下头,假装被奶茶烫到,掩饰那一刻的狼狈。
哈桑总是这样,在即将触碰到核心的那一刻,又巧妙地退回到安全的界限之内,留给段成鸣足够的空间和体面。他从不說破,卻又無處不在地讓段成鳴感受到那份細緻的觀察與體貼。
这种尊重,这种克制,反而让段成鸣更加深陷。
他开始期待每一次会面,又在会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他会下意识地挑选领带,会注意到哈桑今天用的是哪款淡淡的木质调香水,会记住他随口提过的喜欢某家店的贝果。
情感的野火在他冰封多年的内心世界里悄然燎原,而那个纵火者,却仿佛只是无意间路过,留下星星点点的火种,带着真诚而无辜的笑容,凝视着这片因他而起的、无声燃烧的烈焰。
段成鸣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前,如同哈桑那日一样,俯瞰着沉睡的城市。手机握在手中,屏幕上是那条未能发出的、关于“草原的风”的消息。
他知道,有些东西,快要失控了。而这一次,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想全力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