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合作的新途 ...
-
段氏集团大厦的咖啡厅，与其说是休闲场所，不如说是另一个延伸的商务空间。玻璃幕墙外是陆家嘴冰冷华丽的钢铁丛林，幕墙内是低饱和度的装潢、低声交谈的精英人士和空气里弥漫着的咖啡因与野心混合的气息。
段成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但他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他答应了哈桑见面聊一聊的请求，却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谈什么。是来告知决定接受父亲的邀请？还是来重申他的拒绝？无论哪种，似乎都预示着某种他不愿看到的改变。
当哈桑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时，段成鸣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他。哈桑今天穿了一件质感很好的浅灰色高领毛衣，外搭深色休闲西装，少了几分学生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却依旧没有打领带，保持着那份独特的松弛感。他很快看到了段成鸣，微笑着走了过来，步伐从容。
“抱歉，久等了吗？”哈桑落座，语气自然。
“刚到。”段成鸣言简意赅，合上了电脑屏幕，示意侍者过来。他为哈桑点了一杯美式，自己则要了一杯苏打水。“找我有什么事？”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像平时一样公事化，但尾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出卖了他。
哈桑没有立刻回答，等侍者离开后，他才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诚而直接地看向段成鸣：“关于段董的邀请，我认真考虑过了。”
段成鸣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我非常感谢段董的看重，”哈桑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段氏的平台也确实极具吸引力。但是，经过慎重思考，并和我的父亲商讨后，我认为，直接加入段氏，并非现阶段对我个人发展以及对我的目标——回馈草原——的最优选择。”
段成鸣几乎是瞬间松了一口气，那股从昨天起就盘踞在胸口的沉闷压力骤然消散。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微微绷紧的后背肌肉放松了下来。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迅速用一声轻咳掩饰了过去，端起苏打水抿了一口，借冰凉的液体压下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那么，你的打算是？”段成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哈桑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仿佛看穿了段成鸣那瞬间的失态，但他没有点破，而是顺势抛出了自己的构想：“虽然不能加入，但我认为我们之间存在合作的可能。我昨天和父亲详细讨论过，段氏在资本运作、大型项目管理以及市场渠道上拥有巨大优势，而我和我的家族，则深耕于新疆，尤其在能源、畜牧、旅游以及……最重要的人脉与地域文化理解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资源。”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段成鸣的反应，见对方听得专注，便继续道：“我构想了一种更深度的合作模式。比如，是否可以由段氏牵头，联合其他有意向的资本，共同成立一支专注于‘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特别是新疆地区的产业升级与创新投资基金会？或者，我们可以就某些具体项目成立合资公司，例如高端生态旅游开发、绿色有机畜产品精深加工与品牌化、甚至新能源配套服务等。由我们负责落地执行、资源协调和本土化管理，段氏则提供资金、顶级商务支持和宏观战略把控。”
哈桑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将他那份原本带着学术气息的商业计划书，彻底转化为了一个具有极强可操作性和吸引力的合作提案。他不仅看到了自身的优势，更精准地定位了段氏所能获得的利益——不仅仅是经济回报，更是战略性的地域布局、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价值的提升以及独特的政策切入点。
段成鸣彻底怔住了。
他预想过哈桑可能会拒绝，可能会犹豫，甚至可能天真地坚持某种理想主义。但他完全没有料到，哈桑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出如此冷静、成熟且极具商业眼光的判断和反提案。
这不再是那个在草原上骑着马、笑容灿烂如同阳光的大男孩，也不是那个在学术论坛上侃侃而谈的优等生。这是一个有着清晰自我认知、精准利益判断和强大谈判潜力的……合作伙伴。
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击着段成鸣，那里面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欣赏，对自己先前那份“保护欲”甚至“轻视”的淡淡羞愧，以及一种更为汹涌的、几乎要冲破他常年冰封心防的炽热情绪——那是近乎赤裸的爱慕与骄傲。
他看着哈桑，看着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声音阐述着双赢的未来图景。段成鸣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呼喊着一个他拼命压抑的名字。
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片刻，假装被窗外的某样东西吸引，以此来调整自己几乎失控的表情管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专业的态度来回应。
“你的这个思路……很有意思。”段成鸣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低哑，却透露出真正的重视，“跳出传统的雇佣关系，寻求战略层面的深度捆绑与合作。这确实能更大化双方的优势，规避一些……潜在的风险。”他意指的，既是哈桑可能被吞没的风险，也是他自己不愿见到的一些局面。
他重新看向哈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属于商界精英的锐利审视：“基金会和项目合资的模式，在集团内部并非没有先例，但针对你提出的这些特定领域和地域，需要极其详尽的可行性分析、风险评估以及投资回报预测。你手头有更具体的方案吗？”
听到段成鸣用如此专业和认真的态度回应，甚至直接切入细节，哈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有！我做了一个初步的框架性方案和一些核心数据模型，包括市场容量分析、政策红利解读、潜在竞争对手评估以及几种可能的合作架构利弊分析。”
他将平板电脑推向段成鸣。屏幕上不再是粗糙的PPT，而是充满了详实数据、清晰图表和严谨逻辑的演示文件。
段成鸣接过平板，手指滑动屏幕，越看越是心惊。哈桑的准备充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这份方案不仅充满激情和理想，更具备了扎实的商业基础和前瞻性。其中几个关于如何利用数字化手段提升传统牧业效益、打造高端定制旅游路线的点子，甚至连段氏集团的专业团队都未曾如此系统地提出过。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哈桑，那里面翻滚着太多情绪：惊叹、赞赏、佩服，以及那份就快无法掩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与爱意。
“这些都是你独立完成的？”段成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大部分是的。我的导师陈教授也提供了一些关键指导，特别是在宏观经济学和政策解读方面。”哈桑坦诚道，脸上因段成鸣的认可而焕发出光彩，那是一种因才华被真正理解而带来的喜悦。
段成鸣沉默了片刻，他将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其边缘摩挲。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深邃，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青年彻底看进心里。
“哈桑，”他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这个方案，我会亲自看，仔细看。并且，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向我父亲提出来。不是以他想要招募你的方式，而是以……战略合作伙伴的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维持着语气的平稳，补充道：“你让我……刮目相看。”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如同磐石，落在哈桑的心上，也砸在段成鸣自己那早已波澜万丈的心湖里。
咖啡厅里柔和的光线落在两人之间，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弦在轻轻振动。段成鸣知道，有些东西，就快要瞒不住了。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也并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