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建筑师 ...
-
连续不断的爆响在地底深处炸开。
何其暴戾的开路方法，那长矛淬着火光，所到之处皆是骇人的破坏。
默克身上冒出肉眼可见的热气，紧贴着皮肤的衣料被沁湿，勾勒出肌肉饱满的轮廓。
火焰消耗掉了地下本就稀缺的空气，但他的行动似乎并不受限。
这具身体更像是个模仿人类创造的壳子，不知疲倦，动力无限。
“啧。”
他有些恼火，就在刚刚，他和陈枫的灵魂连接断开了。
尝试用那枚耳夹去联系对方，却完全没有回音。
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
可是此时已经难以回头，身后强行破开的路已经开始坍塌了。
一声微响，默克低头，那枚耳夹被他不小心捏得粉碎。
陈枫如果知道了肯定会忍不住念叨他的，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打造的圣物啊……
默克唇角扬起，仿佛那人就在面前。
他决定继续前进，陈枫或许在力量上不及他，但那不代表他是个弱者。
一记猛烈至极的攻击，这次长矛穿透的岩层显然厚了不少。
终于，微不可察的气流从前方涌来，目的地就要到了。
随着最后一堵岩石墙面打开，穿过黑暗的地下通道，默克走入了一片更加深邃黑暗的空间内。
这处安静到了极点，他朝前方走去，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处。
“哦？来客人了？”
空间忽然被点亮了，正中心一盏硕大的灯悬在最上方，光芒照亮了下方大片区域。
巨大的舞台中间，聚光灯下，一座体积庞大的漆黑雕塑赫然耸立着。
它造型独特，表面凹凸不平，反射着黑到极致的色彩。
默克已经走近，皱着眉打量着它。
忽然，一个巨大的脸孔出现在雕塑上面。
接近人脸，但更像是卡通画里的人物表情，三条弧线，两条并列向下，一条长而弯曲向上。
正是个滑稽的笑脸。
“建筑师？”
这场面诡异中又透着些令人想要吐槽的氛围，默克反而不敢确定了。
笑脸动了动嘴角：“哦？你认识我？”
它说话声调很怪，像在唱歌，如果陈枫在，会认出它是在模仿西式歌剧里的人物讲话。
默克不置可否。
雕像开始不停蠕动，转眼间，一团巨大的黏液汇聚起来，点缀在弧线边，如同笑脸上一滴黑色的眼泪。
眼泪落在地面，长出手脚，一个高大的人形出现在他眼前。
说是人形，却能一眼看出不是人类——
它身材比例极其随意，如同孩子捏造的橡皮人，手脚奇长，浑身黑衣，还戴着顶黑色礼帽。
“欢迎你，我被困在这里好久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人类。”
它弯腰行礼，语气滑稽浮夸，像个要谢幕的喜剧演员，脸孔位置却被黑雾遮住，看不真切。
默克嗤笑了一声。
建筑师挠挠脑袋，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我好心恭维你像人类，你却不高兴吗？”
默克当然不高兴，他心里想的是，两个都是怪物，在这装什么呢？
对方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真奇怪，你不把自己当做人类，为什么还要变得这么像人呢？”
这句话就像是戳中了他的软肋，默克登时向前迈出两步，五指如爪，带着凌厉的气势抓向对方的咽喉。
他想掐住对方那细瘦的脖颈，可却像掐住了一团烂泥，半个手掌陷入黑泥中，一下子没拔出来。
“脾气真大。”
建筑师笑着评价。
“放手。”默克冷声道。
“放开你可以，但别再这么冲动了，我可不喜欢打架。”
对方带笑的语气令他无比恼火。
熔岩长枪出现在另一只手中，高温将周遭空气都扭曲变形了。
他刚想一击划开对方的身体，却听它说道：
“你来找我，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吧？”
怒气瞬间被压了下去，陈枫现在情况不明，他这无名火撒得很不是时候。
他收起长矛，连带着杀意也收放自如。
建筑师见状，肩颈处豁然露出一个大口子，默克的手自由了。
默克面带厌恶地检查了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粘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吧，正好陪我聊聊天，这么些天啊，可忙死我了，真无聊！”
默克淡淡道出从出发时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目的：“我来寻找丢失的记忆。”
“记忆？”
“嗯。”
这是预言罗盘告诉他的，找到建筑师或许就能找到丢失的记忆。
他在变成人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类似空虚感，仿佛自己体内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在教堂废墟中找到那枚熔岩残片时，空缺被补足了一些。
只是那些记忆纷繁杂乱，根本无从辨别，而且更关键的是，那些记忆中掺杂着无数深远幽邃的东西。
它们是无垠星空中至暗的凝视，是无数饱满恶意的呓语，却也是他难以剥离的本质，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劝他吞没心中脆弱的人性。
默克当然拒绝了，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人性，因为怀着这人性，他才能理解陈枫，靠近陈枫。
这两者抗争犹如烈火在他心底永不停息地燃烧着，令他饱受煎熬。
他好几次想告诉陈枫，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或许，他是在害怕……陈枫会接受他非人的本质吗？
建筑师显然很好奇，它绕着默克转了两圈，手指顶在下巴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默克觉得它模仿人类的层次很浅，拙劣而滑稽，心中不由嗤笑了一番。
“真是奇怪，”它停下来，盯着默克的眼睛，“你这副躯壳，多么精巧，简直跟人类毫无差别！
“可惜，这躯壳之下的东西又多么不堪入目啊！”这话不像是它的真心话，倒像是舞台上一句诠释角色内心的旁白。
它伸出细长的手爪想触摸他的身体，被他拍到了一边。
“啧啧，连这些情绪都惟妙惟肖的，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善于模仿的同类。”
默克轻蔑地笑出了声，他可从来没有刻意模仿过人类。
他的行为，他的感情，全都是真切的，说来也怪，从他找到陈枫时，这一切都已存在了。
当然，在陈枫面前，他会全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唔，我现在有些疲惫，观察不周，劳烦你将你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吧？”
闻言，默克也不想绕圈子，浓烈至极的黑雾从他身体内涌现出来，一瞬间占据了平台的大半区域。
“喔，还挺惊人。”
建筑师似笑非笑，它手臂奇长，随便一伸就捞起一缕雾气。
“哈，令人怀念的气息！”
观察片刻，它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语气上扬许多，那具神似枯木的身体猛然靠近默克。
它伸出双臂，上下拢起，又看到默克脸上嫌弃的表情，似乎也觉得尴尬，只虚虚模拟了下拥抱的姿态。
“有话直说。”默克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
“朋友，许久未见的朋友，你的出现可真令我意外！”
默克颇有些惊喜地问道：“你果然认识我？”
“那是当然！”建筑师语气满是喜悦，旋即，它又压低声音，靠近默克耳边道：“我们可是最纯粹的同类。”
……
“你说你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一番交流后，对方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默克气极反笑，几乎想要亲手撕碎了它。
“呵呵，别激动，朋友。”建筑师嘴上状若随意地安抚着，脚下却慢慢往后退了两步。
它身后的巨大雕塑忽然战栗起来。
连带着整个平台都开始晃动。
建筑师惊喜回头，看着被黑泥包裹的雕塑。
平台晃动愈发剧烈，机械传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默克很快意识到，这处空间正在急速上升。
“怎么回事？”他警觉地看向建筑师。
似人非人的家伙回过头来，虽然隔着雾气，默克仍能感觉到它在笑。
“看来，【奇观】终于要完成了。”
这个答案并非他关心的内容，他吐了口气，刚刚的一番交流没有理清他杂乱的思绪，反而令他更加烦躁。
陈枫，陈枫还在等着他。
可这个连通上下的深邃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他一时想不到该往哪里走。
“别心急，我的朋友，马上我们就可以到地面上透透气了，啊，我也终于能完成新的作品了！”
趁这个空档，默克问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你应该知道，怎么彻底杀掉一个领主吧？”
“嗯？”建筑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摸了摸下巴，“知道倒是知道……
“只是，领主们是这个世界宝贵的‘工具’，我不能允许你随意杀死他们。”
它似乎有意在挑逗默克的耐心，停顿片刻，才问：
“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想除去哪一位领主呢？”
默克面无表情道：“霍华德。”
“霍华德？霍华德！？哈哈哈哈，那倒是很简单了！”
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默克冷眼看着，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动手去打它。
新鲜空气开始涌了过来，这里越来越接近地面了。
夜间温度降下许多，风越来越大，像是暴雨将至。
闹剧未停，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忽然传来，连带整个空间都回荡着嘶哑刺耳的余音。
“建筑师！建筑师！平台动了，我的奇观完成了吗？”
一个身材瘦小的家伙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是霍华德，他身上的伤势像是完全愈合了，还换了身干净衣服。
打扮得人模狗样，脸上却因狂喜和欲望而扭曲成一种令人恶心的神态。
他看到默克，明显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默克像看死人一样打量着他，思考着要不要先将他肢解开来，再问清楚建筑师一下了结他的办法。
无音城的领主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先是满怀深情与喜悦地看着那座撑起半个空间的雕塑。
而后，在两三步之遥的距离，他的脸变得扭曲至极，噪音一般难听的嗓音带着拼命压抑的狂喜。
他紧紧盯着默克，道：“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正巧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风声骤起，紧接着是一记惊雷炸开。
在雷声之前，白到耀眼的强光照亮了霍华德狰狞的笑脸。
默克听到他嘴里吐出毒蛇般的低语：
“陈枫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