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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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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好伟大哦……”
“你上辈子饮鸩而死的啊?嘴怎么这么毒?”
“张扬,我把床让给你,你好好睡吧,我去睡沙发……”
“那太好了……”我抢了被子,一脚把他踹到床下,倒头就睡。刘元无奈地穿上衣服,我扭头瞄他,要流鼻血了。
“去死吧张扬……”
我从床上窜了起来,搂住他:“看过《色戒》吗?”
“干什么?你个粿男,跟猴儿似的……”
“人不就是猴儿吗?”
“怎么会……”
“不信你去问达尔文……”
“我还听说过,人是由鸟进化而来的呢……”
“哦,所以你的电影里,就把自己隐喻成小鸟吗?你个鸟人……”
“看来,我们不是一个物种呢……”
“对呀,不然怎么会有生殖隔离……”我俩相视一笑,笑得直不起腰,跌在对方怀里。
“张扬,睡前不要大笑好不好,会睡不着觉的……”
“你管我!”
“还有,笑点低的人,容易得老年痴呆……”
“还说我,你不也是……”
“我不怕啊,本来就不聪明……”
“那好,到时候我俩一家养老院……”
“我可不去养老院,我老了就出家,剃头当和尚。青年从儒,入世,闯出一番事业;中年从道,出世,打开心胸,海纳百川;老年从佛,般若,慈悲为怀。这就是我的一辈子,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的东西,不都会觉得无聊吗?”
“对呀,生命就是无聊的……”刘元穿上外裤。“但是无聊本身就是一个不严谨的词。没有有趣哪儿来无聊,没有无聊哪儿来有趣,都是辩证法,都是相对论,想这些有的没的真的很无聊……”
“那什么不无聊?”
“不要问好吗,问就是没有……”
“和我在一起无聊吗?”我冷不丁来了一句,他怎么回答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刺激刺激他。
“不要道德绑架我好吗!烦死了!”
“不要道德,我绑架你,好吗?”
刘元愣愣地看着我。
“骗你的,你就这点家当,没什么好勒索的……”
刘元还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触电了?”我摇摇他。
“你要怎么绑架我啊?”
“没这功夫。”
刘元很失望的样子。
“你咋了?”
“困了,你这人真的很无聊诶!我要睡觉了。”说着,他向沙发走去。
“想我了就过来……”
“见鬼吧张扬,这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床!我才是主人!”
“哦,你是主人,你是owner,你是keeper,你是commander……”
“你在嘀咕什么?”
“我在背单词,刘晓燕式记忆法,诶,学长,我六级还没过呢!”
“四六不通!”
“你诋毁我!诶,学长,听说一切东西和性联系到一块儿都会方便记忆,你帮帮我呗……”
“不可能的,我有痔疮。”
我壮志难酬,悲愤交加,仰头大笑三声,泫然涕下:“好!好!好!都不用我引导了,学长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干什么你清楚得很……”
“所以我很清楚地拒绝了你。”
“明白!”我向他敬了一个礼。
刘元说:“我是不理解了,不会真的有人一边打炮一边背单词的吧……”
“怎么不会有呢?性是生活的一部分,学习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这两部分怎么就不能融合在一起呢?”
“绝了。”
“人类的杏爱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的□□,就在于人在杏爱中思考。杏爱也是一种学问呢……”
“那你考研啊……”
“那你当我导师啊……”
对面的沙发是一段震耳欲聋的沉默。“我何德何能啊……”他声若蚊蚋。
“别谦虚了,我看上你了。”
“张扬,凌晨三点了,你是圣雄肝帝啊……”他的声音像埋了三千年的金缕玉衣,多用一点力气就会化作一缕青烟。
“好好好,我睡觉。”我很听话地关了灯,钻进被窝。
天朦朦亮,我就被刘元像拔萝卜一样,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我像一只死狗,被他摔在冰凉的地板上。
“张扬,别睡了!我妈要回来了!”
他训练有素地进行着反侦察工作,叠被子,擦地,甚至抚平沙发上的“皱纹”。我穿上衣服:“给我个名分吧,相公……”
“你丫的名分,我妈可是正规军,不把你打倒就不错了……”
“打倒我?我可以被杀死,但绝对不会被打倒!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死亡属于你,我的同志……”
“你的同志?你的?”
“有病吧!”
我是癞皮狗,仰躺在他家唯一一处宽敞到可供大字躺开的地板上。
“起来啊,张扬!”
“好喜欢你家啊。”
“为什么?”
“不知道……”突然传来开门声,我们来不及躲避,被刘元妈妈抓了个正着。
“妈。这是我同学张扬,我带他来家里看一下……”
刘元妈妈胖胖的,手臂像男人一样粗壮,浓眉大眼,英姿飒爽,多年职业生涯的磨砺让她处变不惊,语气轻松而稳健地说:“看什么?看房啊……”我喜欢他妈妈。
“阿姨好,我叫张扬,我喜欢刘元……”
“妈!我们是早上来的,刚刚进来……”
刘元妈妈不理刘元,看向我:“你喜欢我儿子?”
“妈!不是您想的那样……”
“是的,阿姨,我是同性恋,我喜欢您儿子。”
刘元妈妈看向刘元:“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你给我解释一下。”
一股寒意袭上我的脊背。
刘元看着我:“张扬,要树立正确的恋爱观……”
“这是你想说的吗?”刘元妈妈拷问刘元。
“不是……”
“阿姨,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我拉着刘元出了门。我从刘元妈妈的手中抢走了刘元,好像罗密欧抢走了朱丽叶、怪物史莱克抢走了公主费欧娜、汉元帝抢走了王昭君。刘元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刘元,你饿了吧,我们去吃早饭吧。这是你家附近,你熟悉,哪一家早点好吃呀?”
“张扬,对不起。”
“没关系。哪一家好吃?”
他停住脚步:“咱俩分手吧。”
晴天霹雳,暴风骤雨,雨打芭蕉,痛杀我心。
“你确定?”我转身,逼近他。
他低下了头。
我压低声音:“你再和我提分手,我就赏你一嘴巴。”
他彻底没有声响了,像个陶土做的小茶壶。
我整理他的衣领:“还提吗?”
他摇头。
我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他是温顺的,像晨曦,像露珠,像晶莹剔透的梦。他的温顺告诉我,他是一支失去尖刺的玫瑰,一只没壳的蜗牛。
我找了一家肠粉店坐下,要了两份,加肉加蛋,刘元吃得很香。
我趁机问他:“你怕你妈?”
他抬头看我:“我不怕,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
“你妈妈是警察,工作很忙,是不是你小时候经常一个人?”
“对呀。我算是‘城市留守儿童’吧。”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张扬,其实我妈挺好的……”
“我没说你妈不好啊。我在乎的是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好。”
“刚刚在你妈面前,你说让我树立正确的恋爱观,你妈问你这是你想说的吗,你又说不是,这是为什么?”
刘元把双手放在我的膝头:“我在搪塞她啊……”
“你为什么要搪塞她,你实话实说不好吗?”
刘元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也没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我点头,默默地进食。
“张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谁说我对你好了?”
“你花这么多时间陪着我、救我、帮我……”
“好了,别说了。真他妈肉麻。”
“我咋回报你呀?”
“回报你大爷。”
“我怎么好意思……”
“你想怎样啊?老刘头?”
“我是认真的,咱俩这个关系,也算是情侣吧。情侣之间不也应该保持沟通吗。我现在就想跟你保持沟通……”
“保持沟通,这中文是英语老师教的吧?”
“你管呢,我语言功能不太好,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咱俩得谈谈,我觉得咱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好吧,你说,什么问题?”
“咱俩都是老爷们儿,你不觉得很膈应吗?”
我微微一笑:“好,我收敛一点。”
“你看,张扬,你总是向着我……”
“你既然觉得我对你好,你就把我的这份爱心传递下去,回报社会吧……”
我没法和刘元communicate,我没法用理性和他交流。
刘元带我去了他的小学。
准确来说,是他小学的围墙;再准确一点,是围墙上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小学不是有一篇课文,叫《晏子使楚》嘛,楚王让晏子走狗洞,当时我们班都笑了,只有老师一直没弄明白走狗洞有什么好笑的。”
他朝狗洞里张望一下,确认里面没人,就委身钻进去,我紧随其后。
“我太喜欢这个洞了,我的童年不能没有它。小时候上大课间,我就喜欢缩在这个洞里,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挨了不少揍。”
“挨揍你还挡别人路?”
“拜托,我也是为他们好,好吗。如果没有我,世上又会多多少个被拐儿童……”
“你可真好心。”
我们像入室盗窃的小偷,亦步亦趋,我提醒他监控会把我们拍到。于是,刘元拉我上楼,进了一间厕所。
好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男厕了,毕竟坑里装的都是童子尿。阴秽阳污,人长大了也就脏了。不过没办法,脏也许是一个好的趋势,就像色彩构成中降低颜色的纯度,即所谓的“变脏”,整体画面也许会更协调美观。
“不是怕探头吗,这里没探头。”刘元古灵精怪的。
厕所的瓷砖是水蓝色的,上午九点的阳光透过毛玻璃洒了进来。刘元逆光站着,阳光给他的侧颜镀了金边。灰色水泥砌彻成的水池,老旧的水龙头嘀嘀嗒嗒,像一个蓝色的梦。刘元背靠窗户,双手在背后一撑,坐到暖气片上,垂着双腿,唱起了歌:“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
我将手探进他的衣服里,他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张扬,你看过一部电影吗?”
“什么电影?”
“《风平浪静》。”
“高速收费站、红枣酸奶、繁华滴夜都市……”
“你怎么这么博览群片啊……”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仰头撩发,以为自己是周润发。
“我有一部你绝对没看过。”
“什么呀?”
“《索多玛的120天》。”
“嚯,久仰,你有资源吗?”
“到时候发你。”
刘元从暖气片上下来,蹦到我身上,双腿钳住我的腰,双臂环着我的脖子,双唇在我脸上摩挲。
“Do you find me sadistic? ”他说,“No, this is me at my most masochistic.”
我抱着他,这句话是《杀死比尔》里的台词,也是我最喜欢的台词。
“Mr.张.I have no痔疮……"他的笑温润如玉,我在他眼睛里玉树临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凭借本能了。
狮子等众多脊椎动物都有同性恋现象,我们庄严地进行着一场没有后代的繁衍。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我都快已经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摘自话剧《恋爱的犀中》插曲《氧气》)
事后,我紧紧抱着刘元,好像抱住了支离破碎的我自己。
我们两个毫无廉耻的坏蛋,侵犯了这座无辜而纯洁的小学。
“这暖气片我很熟悉。上小学的时候,我的衣服、书包、鞋带经常被绑到这上面,有时候用跳绳,有时候用红领巾。冬天的时候,暖气开得很热,光是蹲在暖气边都呼吸困难、面红耳赤。不过,我怎么解下来,他们就是怎么系上去的。为了捉弄我,他们也是大费周章,还是挺尊重对手的……”
“这是校园霸凌吧?”
“算是吧。不过,我上小学的时候大家都这样。每个班必然出一个两个牺牲品,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悲哀。”
“人类就是这样,有善有恶,善中有恶,恶中有善,说到底什么都不算,就是平平常常,树倒猢狲散。”
小学,是一个社会学研究的好地方。因为年幼的我们比老奸巨猾的家长更容易暴露人性的污点。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只是因为有人说“银杏百年一结果”,于是全班大打出手,只为了抢那一粒银杏果。我的同学们都家境优渥,他们什么都不缺,不用像饥饿的人一样抢一块面包,但他们就像饿了三天一样,杀红了眼。得到后瞬间丧失兴趣,弃如草芥。
当我和刘元穿上衣服,走在街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很尴尬很微妙的距离时,我难以压抑我的笑容。
“张扬,你能不能别笑了。”
“不行啊,我站你旁边就……就上高速了……”
“你能不能清纯一点儿。”
我凑到他耳边:“你让我开荤了,我还怎么吃素啊……”
老黄的选修课上,我习惯性地和刘元勾肩搭背。
“你们俩连体婴儿啊?”老黄涮我,我松开手,可是我一旦碰不到刘元,心里就空落落的,大抵是害了什么相思病。
今天的练习是迈斯纳表演法,要求两个搭档面对面站立,其中一个用简单的语言陈述句描述对方,另一方重复回应。比如说,一个人观察对方后说“你在笑”,对方就要回答“我在笑”。
我对刘元说:“你在呼吸。”
他回答:“我在呼吸。”
“你在心跳。”
“我在心跳。”我不是凭空想象或按照常识推断,我是真的能感受到他心跳起伏、吐故纳新。
“你爱我。”我笃定地说,或许只是赌定地说。
今天的气温大抵是15摄氏度,气压大抵等于101.325千帕斯卡,声音以每秒340米的速度传到刘元耳朵里。刘元听到后,竟然移开了目光。
Why baby why?Look at my eyes!Tell me why!
“干什么呢你俩!别人都在认真上课,就你俩你爱我、我爱你的。怎么!你俩蜜雪冰城啊!我的课不是给你们用来谈情说爱的……”老黄声音很大、很凶,整个教室陷入了死寂。剩下的大半节课,我都像铁桶僵尸一样。
课后,刘元跟着我出了教室,从我背后,跑到身侧,歪着头,试探我:“你生气了?”
“没有啊,你从皮眼看到我生气了。”
刘元没好气,转身就走。我扯住他:“哎!我找了个房子,咱俩合租吧。”
“不要!”刘元甩开我。
“你要去哪?”
“回宿舍。”
“你再考虑一下合租的事嘛……”
“大哥,我都要毕业了,还差这几天吗?”
“免房租、免水电、我还给你无偿提供一日三餐……”
“张扬,小小年纪,就想包养你学长了?”
“你就比我大十二天,刘八一同志……”
“等你不啃老了,再包养别人吧……”
我的心像生日蜡烛花一样碎成了八瓣,每一瓣都竖着中指(蜡烛),狗日的内心还响起了走调如超度的生日快乐歌。
我已经无话可说、羞愧难当,刘元用一句话成功地给我的嘴贴上了封条、灌上了水泥。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我已经成了他最亲密的人。
他满意地笑了,朝我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丫的,这家伙的段位比我高,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我在驯化一只比我更为高级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