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进宿舍 ...
-
门上的金属合页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
吱呀——
沈彧还没进屋，便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得用北方两个月最炎热潮湿的“桑拿天”才能窒闷出来的。
正对门口和门后，各立着一个三层的金属柜。
顺着柜子向里看，左右两侧各一张上下铺铁架床，两张旧书桌紧贴阳台玻璃对称摆放，桌面贴纸边缘卷起。
书桌的正上方，还各自悬着一张上铺——整个宿舍，拢共四个上铺，两个下铺。
宿舍里空无一人。
看样子，权叙舟是第一个到的。
“咳咳……”
进了宿舍，那股闷味更是浓浓的糊在鼻间，沈彧被呛得退了半步，屏着呼吸走向阳台。
深蓝色的窗帘垂在两侧，透亮的阳光将沾灰的窗框晒得微温。
他拉开窗户。
新鲜空气冲入室内的刹那，惊乱无数纤毫毕现的微尘。
沈彧朝室外呼出两口浊气。
“需要帮忙……？”
虽然他也不知道要帮什么。
“不用。”
他听到对方拒绝了。
沈彧索性倚在阳台门框上，随意扫了眼宿舍内部。
最终把目光定格在——宿舍天花板的电风扇上。
他紧盯着那个叶片积灰的电扇。
余光里，权叙舟正蹲在地上摊开行李箱。
啧，风扇网罩该擦了。
权叙舟好像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拿的啥……？不对！
这叶片……
怎么，这么脏啊！
等等，权叙舟……似乎正在朝这边移动？
哎呀，晚上睡门口上铺的，等着吹一嘴灰吧。
沈彧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继续紧盯那个挂在头顶的电扇。
电扇上的陈灰，随着窗外的一阵热风簌簌抖落，混入被阳光照亮的浮尘里。
*
权叙舟捂着口鼻咳嗽了一声。
他抬眼看向阳台门边。
沈彧正倚在门框上，头微微仰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权叙舟又把目光落到了书桌下摆放整齐的凳子上。
凳面上似乎蒙着一层灰。
他皱皱眉，目光又扫向沈彧。
对方依然仰着头。
犹豫片刻，他拿着刚刚拽出的几张抽纸，走到书桌旁边弯下腰——
拉出一个板凳，用力揩了两下冰凉的凳面。
权叙舟偏过头，看向笼在刺目阳光里的少年，把凳子朝他方向挪了挪。
“过来坐。”
*
短促、刺耳的摩擦音和邀请同步响起。
沈彧一个激灵，肩膀跟着声音耸了一下。
“谢谢！！！”
他两步蹿到权叙舟跟前，弯腰、抄手、捞凳子——
是给他擦的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彧动作丝毫没停。
侧身、凳子落地的闷响——
一屁股坐稳的瞬间，沈彧本能地将扶过凳底的手，往裤子上蹭了蹭。
松开手后——
裤子上出现了两个灰扑扑的印子。
……
沈彧面上一僵，下意识低头看手。
哪来的灰？
他脑中一片空白，
目光不自觉地抬起，愣愣的瞥权叙舟。
看着对方回去收拾行李的背影，沈彧心头一跳，迅速将双手背到身后，紧紧攥住拳头。
大胆沈彧！你怀疑谁呢？！
权叙舟可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
那这灰……找找？
沈彧身体微微前倾，手悄悄往凳底探去——
手上灰的颜色更深了。
沈彧无奈地攥着自己沾灰的手，前方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他扭头时，权叙舟已经踩上了床梯，动作利落地爬到了上铺。
对方往膝盖下垫了两张纸，正跪在床板上擦灰。
“你们……”沈彧收起懊恼，试着找话题，“今年是网上选的铺位？”
他不信权叙舟第一个到宿舍，会选最靠门边的床——那位置，开门关门人来人往，没个清净不说，还招灰。
回想高三刚开学调位那会儿，权叙舟把放了一个暑假没用的课桌反复擦了好几遍 ，还规整的折了几张草稿纸放进桌洞。
沈彧作为他的前后桌，看得猛抽了口气——一半因为那近乎苛刻的、一丝不苟的干净劲儿。
另一半因为……
“对。”擦床板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后，打断了沈彧的思绪。
沈彧想用手挠挠汗湿的发梢。
一想到沾在手上的灰渍，他的手又讪讪地落下来。
慢慢的，灰被掌心的汗水沁的发黏。
得去洗洗，他想。
沈彧起身，踮着脚越过地上打开的行李箱，手握成拳头将风扇开关滑到二档。
“你先收拾东西，等我一会——”
*
权叙舟转头时，沈彧人已经不见了。
走廊上只余一串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宿舍里老旧风扇吱嘎转动，垫在他膝下的纸被吹得起皱。
“…好。”
权叙舟擦床板的动作一顿。
凉快是凉快了……
为什么感觉身边这么多土在飞？
又抹了两把床板，他扶着床栏杆慢慢爬下来，径直朝宿舍外的公共洗漱池走去。
两分钟后，权叙舟去而复返，看到沈彧已经站在了307门口。
沈彧撑着门框，把矿泉水瓶直直递到他面前。
“喝水。”
权叙舟怔怔的看着水瓶。
递水的右手正微微颤抖，黑色指环上挂着颗圆润的水珠，指缝里的水正顺着瓶身滴落在地。
“我手上有水，你自己拧吧。”
沈彧又递近几分。
“谢谢。”
权叙舟接过时，刚洗干净的手便被一股清爽的湿意包裹。
他本来做好了再去洗手的准备。
但实际情况却和预想的不同——瓶身并没有灰尘混着汗水的黏腻。
瓶子应该是被水冲过，但瓶盖又是干燥的。
像是……
权叙舟没多想。
他仰头喝水时偏了偏头，水珠沿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滑落。
*
当水珠顺着没入权叙舟松垮的领口时，沈彧才轻咳一声，赶紧移开视线。
感觉……人瘦了不少。
高三成人礼的时候，沈彧就曾听权叙舟的爸爸和班主任聊天，说小权学习学的瘦了十斤……
现在又读了一年书……
说起复读这件事，沈彧倒是不意外。
——消息来源于他的高三班主任景老师。
上了一年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沈彧终于鼓起勇气给班主任打了通电话。
他当初自认考的不理想，根本没敢联系……可那毕竟是恩师。
迟到了一年的通话中，老师的声线清润亲切，没了讲课时那掷地有声的威严。
女老师，五十多岁，教理科，带高三。
八中不比其他重点高中，学生不听话，高三了依旧没有高考的紧张感。
景老师还有个比沈彧他们小不了几岁的闺女——过几年也要高考。
“学校领导考虑我的身体不太好，以后就不让我带毕业班了，你们也是我带过的最后一届高三学生……”
“老师…注意身体健康。”
沈彧沉默着咽下了嘴边那句“想回去看看您”。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当话题转到其他学生时，电话里静了两秒。
“小权去复读了…”景老师的声音听不出语气，“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有联系了。”
沈彧听完心里咯噔一跳，不知道怎么接话。
“无论如何，只要是您教出的学生，都会很出色。”
要沈彧拿“别担心”去劝一位长辈？
可她的话里分明毫无波澜。
和沈彧一样，毫无波澜。
与老师通话的时间其实没过几日，可沈彧却恍若从未真正抽离那片苦乐交织的时光。
埋头苦学的灯火与心底萌发的心事相互交缠，缠绕在眼前这个身影上。
那点微妙的违和感终于从沈彧心里浮出。
——权叙舟复读一年，怎么会来这个二本？
作为八中理科年级第一……去年就应该有来这的能力。
沈彧抱着手臂发呆。
主动问这个应该很要面子的家伙？
他抬眼瞅了瞅权叙舟。
宿舍里的风扇被关掉了，那人抱着床垫和床单在铺床。
之所以在杨清面前喊他学弟，一是因为删好友那事始终觉得尴尬，但最主要是怕权叙舟这个骄傲的年级第一……
沈彧舔了舔干涩的唇，沉默的移开视线。
算了。
至于删好友那事，
沈彧还想问，权叙舟为什么不把他加回来？
明明他补充的申请理由是……
手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