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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旧事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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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故障的插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深处是否暗流涌动,只有湖水自己知道。周六,两人不得不再次回到公司,继续攻克联合方案。经过前一天的黑暗共处,虽然嘴上依旧针锋相对,但某种无形的尖锐感似乎钝化了些许。
至少,苏瑾熙没再故意制造键盘噪音,沈月臻也默默地将那台噪音巨大的老旧台式机换回了笔记本。
进展依然缓慢,但不再是纯粹的互相否决。偶尔,苏瑾熙提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沈月臻在冷硬地指出技术风险后,会停顿一下,补充一句:"不过,如果改用异步队列处理,或许能降低对主线程的冲击。"
而沈月臻列出严谨到刻板的架构图时,苏瑾熙在嘲讽其缺乏"用户思维"之余,也会捏着下巴嘀咕:"但这个地方如果能加个进度提示,体验会好很多。"
这种微弱的、建立在互相驳斥基础上的"建设性",让死线前的绝望气氛稍微缓解了一点点。
——
中午,两人点了外卖,在会议室里草草解决。吃饭时,为了避免尴尬的沉默,苏瑾熙难得地没找茬,反而随口提起了当前项目里一个关于用户社交心理的难点。
沈月臻吃着寡淡的沙拉,闻言抬起眼,思考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项目,却突然冒出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情绪的不可预测性和非逻辑性,一直是影响系统稳定性的最大变量。"
这话没头没脑,苏瑾熙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废话,人是情感动物,又不是你写的代码,还能每一步都按预设逻辑走?"
沈月臻放下叉子,目光透过镜片看向苏瑾熙,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探究的神情:"所以,基于情绪冲动做出的决策,往往会导致非最优解,甚至灾难性后果。"
苏瑾熙觉得他意有所指,但又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想说什么?"
——
沈月臻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检索一段尘封的数据。然后,他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技术文档的语气,提起了那个苏瑾熙以为他早已遗忘,或者说根本不屑提及的往事:
"高中那次,林笙的信。"
苏瑾熙的筷子顿在了半空。这个名字,这件事,是他和沈月臻之间最深的一根刺之一。他脸色沉了下来:"提那个干什么?"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沈月臻似乎完全不受他情绪影响,继续用那种分析代码的逻辑说道:"那不是情书。"
"什么?"苏瑾熙愣住了。
"那封信,"沈月臻语速平稳,"是林笙在和你彻底疏远后写的。内容...更多是写给她自己的一种告别。"
苏瑾熙皱起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信?"
"她塞进我书桌里的信。"沈月臻解释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当时她情绪很不稳定,信里有不少...决绝的、自我否定的字眼。甚至提到,'或许彻底消失才能让所有人清净'。"
苏瑾熙的瞳孔微缩,他捕捉到了关键词"彻底消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沈月臻继续道:"我的判断是,这封信无论交给谁,都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和混乱。所以,我处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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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处理掉了?"苏瑾熙的声音陡然升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沈月臻!那是林笙的信!就算...就算她没写明给谁,但那件事和我有关!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我处理的是'一件可能引发危机的事件'。"沈月臻冷静地纠正他,仿佛在区分两个不同的变量,"让这种极端情绪扩散,是风险最高的选项。我选择了当时看来破坏性最小的处理方式。"
"去你妈的风险最小!"苏瑾熙低吼着,一种被彻底蒙在鼓里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你毁了一切了解真相的机会!如果不是你,也许我能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也许我能做点什么!"
"没有也许。"沈月臻打断他,目光锐利,"在她写下那些字句的时候,她的状态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行为,或许冰冷,但阻止了它在公众面前变成一个无法收场的悲剧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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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你觉得'可能'会引发冲突?"苏瑾熙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羞辱感和后知后觉的恐惧攫住了他,"沈月臻!那是林笙!是当时状态那么差的林笙!你看到了她信里那么极端的话,你判断她有危险——然后你选择了一声不吭地'处理掉'?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需要被屏蔽的'不稳定变量'吗?!"
沈月臻看着激动的苏瑾熙,眉头微蹙,似乎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反应:"告知你,大概率会引发你的激烈情绪,从而刺激到林笙,这是风险最高的选项。我选择了当时看来破坏性最小的处理方式。"
"你管这叫'破坏性最小'?"苏瑾熙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因激动而前倾,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的'处理'就是让一切都烂在你自己肚子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眼睁睁看着她消沉、疏远,却连根源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试了所有办法想帮她,都像打在棉花上!如果......如果我当时知道那封信,知道她有过那种念头,我也许能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去拉住她!你凭什么断定我知道后就一定会搞砸?你凭什么替我、替她做这个决定?!"
——
沈月臻沉默了。他看着苏瑾熙因愤怒和痛苦而涨红的脸,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像是在处理一个无法理解的异常错误。对他而言,规避已知的系统性风险是首要任务,而苏瑾熙口中"不同方式"的可能性,是一个无法验证且风险极高的假设。
"我的判断基于当时可获得的信息。"最终,他只能给出这样一个干巴巴的结论。
苏瑾熙看着他这副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跟沈月臻争论这件事,就像试图向一台计算机解释什么是心痛。他颓然坐回椅子,冷笑一声:"算了,跟你这种...逻辑怪物,说不通。你永远不明白,有些事不是算出'风险最低'就对了。你关闭了所有可能性的门,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旧事重提,非但没有解开当年的心结,反而让苏瑾熙更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那不是简单的竞争或厌恶,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世界观的激烈碰撞。
沈月臻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吃他的沙拉,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程序运行中一段无关紧要的日志记录。
若是宋央在此,定会为眼前这一幕露出讥诮的冷笑。他太了解这种场景了——就像高中那次,当林笙那封可笑的"告别信"被沈月臻以"风险管控"为由处理掉时,苏瑾熙也是这般暴跳如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宋央至今记得,当时自己站在教室角落,几乎将手指掐进掌心。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快意:既为那些无聊女生(包括林笙)轻易就来打扰月臻而感到愤怒,又为月臻那不为所动、甚至堪称冷酷的处理方式感到一种战栗的折服。看吧,月臻和这些沉溺于低级情感的人是不一样的。那种隐秘的庆幸感至今仍在宋央心底滋生——无论是林笙还是别人,都无法真正触及月臻。
——
会议室里刚刚缓和了一点的气氛,再次降回冰点。但在沈月臻平静的外表下,苏瑾熙那句"逻辑怪物"的质问,像一行无法被立刻解析的代码,悄无声息地留在了他的缓存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