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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猫巷里的余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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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祁安想去城北的那条猫巷。
那是条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行的巷子,两侧的老墙爬满了藤蔓,墙根处堆着破旧的纸箱,常年住着七八只流浪猫。他和秦淮高中时总往那里跑,省下早饭钱买猫粮,蹲在纸箱旁看猫打架,能消磨一整个周末的下午。
祁安记得,有只三花母猫总爱往他怀里钻,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秦淮吃醋似的把猫抱走,说“它抢我位置”,结果被猫挠了手背,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把猫粮往猫碗里倒。后来那只三花生了崽,他们偷偷把小猫抱回老宅后院,用纸箱搭了个窝,秦淮每天放学都跑去喂,比照顾自己还上心。
祁安打车到巷口,刚下车就听见“喵呜”的叫声。巷子还是老样子,藤蔓更密了,纸箱摞得更高,几只毛色发亮的猫趴在墙头晒太阳,见了人也不怕,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他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猫粮——是他昨天特意去宠物店买的,和当年常买的那个牌子一样。刚撕开袋子,几只猫就围了过来,蹭着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
“饿了吧?”祁安蹲下身,把猫粮倒在干净的纸盘里,声音轻得像怕吓着它们。
猫们围上来狼吞虎咽,尾巴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点痒。他认出其中一只橘白相间的猫,眉眼像极了当年那只三花,大概是它的后代。
“还记得我吗?”祁安轻轻摸了摸橘白猫的头,它舒服地眯起眼,往他掌心蹭了蹭。
巷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奶奶提着食盒走来,看到祁安时笑了:“小伙子,来喂猫啊?”
“嗯,”祁安点头,“以前常来。”
“我知道你,”老奶奶放下食盒,往碗里倒着猫粮,“你跟一个高个子小伙子,总来给三花送吃的。那猫通人性,你们走了之后,它总蹲在巷口等,等了快一年才肯跟我亲近。”
祁安的眼眶热了热:“三花……不在了吗?”
“前年走的,老死的,”老奶奶叹了口气,“我把它埋在巷子尽头的槐树下了,那是它最爱晒太阳的地方。”
祁安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橘白猫,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连猫都记得等待,可有些人,却把等待丢在了风里。
他跟着老奶奶往巷子深处走,槐树下果然有个小小的土堆,上面压着块平整的石头,算是个简单的墓碑。祁安蹲下身,摸了摸那块石头,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在触摸一段早已冷却的时光。
“三花走的那天,也来了个小伙子,跟你当年一起的那个很像,”老奶奶说,“他在这里站了一下午,给三花鞠了三个躬,还说……对不起。”
祁安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能想象出秦淮当时的样子,大概是红着眼眶,对着土堆喃喃自语,把对猫的亏欠,也当成了对他的忏悔。
可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了,载不动这么多年的等待和伤害。
喂完猫,祁安和老奶奶道别,慢慢往巷口走。橘白猫跟在他身后,送了很远,直到他走出巷子,才蹲在墙根下,朝他“喵呜”叫了一声,像在说再见。
祁安回头挥了挥手,转身离开。阳光穿过巷口的藤蔓,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网住了所有关于猫和少年的回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秦淮发来的微信,用的是新申请的号,头像是片空白:“安安,我在老宅门口。你要是想来看看,我等你。”
祁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最终回了个“好”。
他终究还是想去看看。看看那丛被铲掉的铃兰,看看刻着“淮安”的后院墙,看看那个承载了他二十多年人生的地方,最后一眼。
老宅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院子里的石板路落着层薄灰,墙角的月季开得正盛,却没了当年的热闹。秦淮站在院中央,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三花之墓”四个字,大概是刚做好的,边缘还很粗糙。
“我听老奶奶说了三花的事,”秦淮的声音有些哑,“想给它立个牌,让它知道……我们没忘。”
祁安没说话,径直往后院走。
后院的变化很大,原本种满铃兰的角落,被改成了小小的花圃,种着几株月季,开得艳俗。他走到墙边,那两个刻着“淮安”的字还在,只是被风雨侵蚀得很浅了,像两道快要消失的疤痕。
他伸出手,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忽然想起秦淮刻字时的样子,少年时的他咬着牙,手里的小刀在墙上慢慢划着,额角渗着汗,眼神却执拗得像头牛。
“我找人问过了,”秦淮跟过来,站在他身后,声音很低,“买老宅的人说,铃兰是他们搬进来前就被铲掉的,不是清玉……”
“是谁铲的,不重要了。”祁安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花没了,就没了。”
就像他对秦淮的爱,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转过身,看着秦淮,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淡淡的疏离:“秦淮,下周三的飞机,上午十点。你要来送我,就准时到。”
秦淮的眼睛亮了亮,连忙点头:“我一定到。”
“别迟到。”祁安说完,转身往外走。
“安安!”秦淮在他身后喊,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给你收拾了行李,把你以前留在老宅的东西都装进去了,在你公寓的客厅里。”
祁安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谢谢。”
他走出老宅,轻轻带上门,把所有的回忆和遗憾,都关在了里面。阳光照在门楣上,“淮安居”三个字已经褪色,却依旧端正,像一个沉默的句号,为这段始于老宅的故事,画上了并不圆满的休止符。
还有三天。
他还要去学校的走廊站一站,去喝一碗巷口的豆浆,最后……在离开前,好好睡一觉,做个没有秦淮的梦。
把所有该放下的都放下,才能在转身的时候,不带走一片云彩。
巷口的橘白猫还蹲在墙根下,见他出来,又“喵呜”叫了一声。祁安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轻声说:“再见啦。”
猫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回应。
祁安站起身,往远处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老宅和猫巷,都渐渐缩成了模糊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风穿过街道,带着桂花的香气,吹得人心里发暖。祁安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忽然觉得很轻,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告别,也可以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