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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月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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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同学聚会上,没有任何人想到高二结束后就转走的陈畅也来了。
他是个怪人,总是带着一种黏糊糊的窥视目光出现在我的身边。像是夏日南街场出租屋里洗完澡后没开窗的浴室,午夜进去时能把人闷出一身汗还会踩到一脚滴滴答答没有完全下渗的水。回到逼仄的房间,烦躁和湿热爬上前胸、喉结还有眼睛。
工具是人的嘴巴。
他变了很多,完全没人认得出来那个寡瘦又挑剔的男生现在是这样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
班级群的邀请通知面向所有在群里的人。原来他没有退群只是和我一样毕业后就再也没发过消息。
身边的男人用皮鞋尖踢踢我的球鞋侧面和我搭话,不管多少年过去他叫人的方式都没变,我们曾经为这件事打过一架,撞倒了在走廊里贴着墙看戏的陈畅。
他的额头理应有一道很深的疤,毕竟缝了五针。我应该赔偿两千块,但最后没有,两千块可以买他当时脚上的一双鞋。手术室出来后他眼睛又肿又红,指着我说,徐迟,你完蛋了。
男人说,奇怪,陈畅怎么没有和你打招呼,你们当时不是玩的很好吗?
我们玩的好吗。在我的高中没什么玩的记忆,只有兼职打工和躲债。十年过去了很多事已经记不清好坏了。我不常想起过去的事,过好眼前的生活是生活教给我的唯一真理。
凡事总有例外。
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目光正好扫过桌子对面的人。也许是他那堆红红绿绿的药膏确实有用也许是后来做了美容手术。头发梳上去的额头看不出来任何疤痕的印记。
就像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什么不好。
穿着休闲衬衣的班长在这个人人眼镜越戴越大的年代,还是照旧架着那副方框的黑色镜,看起来就是念书很聪明的样子。同学聚会的契机就是他要回乡结婚,大家趁着参加婚礼的由头一起聚聚联络一下这么多年没有断掉的感情。
新娘是当年雷厉风行的英语课代表,她创下过骂哭所有背诵不过关的人的记录,但又是真的关心同学,到高三后期了还是一直坚持给英语弱项的同学讲题。我虽然没背过但是我会逃课,所以惠不及我,祸也不及我。
这对新人的社交能力都相当不错,场子一直很热闹,唯一的冷圈中心大概就是我这里,以我一人为圆心三十厘米为半径。没有什么不对,因为我向来沉默寡言。举杯时抬手,敬酒时喝两杯。只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常年呆在迟山所以这个聚会我才不得不来。
酒桌上有人提到了自己正在做的项目,有人提到了行业改革带来的局限,有人说到了自家上学的小孩。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那么多可说的事情,自己的说完还不够又把其他没到场的人的事情拿出来说,整个酒局在八卦之中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诶,那你呢?徐迟,这些年在迟山都做些什么?班长似乎是注意到了我这边的沉默,特地照顾性的和我搭话。为我引来了二十几双眼睛。
我没什么可说的,人际关系淡如水,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什么想和人分享的事。
但在学校之外,有个人曾经频繁出入过我的出租屋。裸身穿着一条短裤,背脊的骨头节节浮现像是一条细长躬曲的白色变色龙。瞪着那双并不聚焦的大眼睛说,徐迟我的疤是不是永远不会好了。它好像在长大,我好害怕。
我问他怕什么,一个疤而已。反正你的刘海够长可以遮住。他又不说了,垂着眼睛抱着我的脖子让我给他涂药。
那透明的黏胶非常烦人,涂上去后还要打圈按摩,搓一会儿就能凝成一团半透明的琼脂,像干在小腹上的□□。我把干凝胶按在他的眉心,一团人造的眉间白毫相。
通常这个时刻那个人都非常愉快,他把笑出来的热气喷在我的脖子里说,我们两个好像一休和尚啊。然后就不让我涂药了,他说休息休息嘛。中午会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在我这里也许休息了135小时的暑热,也许休息了720小时的夜月。
我说做些小本生意混个肚子饱就可以了。班长感叹了一下现在互联网对零售行业的冲击力太大了,零售行业不好做啊,但是迟山的生活成本低,在小城市这么躺着也很舒服。还说我以后说不定能开连锁大超市呢。大家都善意的笑笑然后引开了话题,我也不欲多说,起身和班长碰了一下杯。我看到对面的人眼睛移过来又在我站直后移开,随即和身边那个做外贸的同学侃侃而谈金融市场。
我应当是这群社会精英里人里唯一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没努力所以不可惜的。到大厅接听电话时顺便点燃了一根香烟。
中支的迟山,本地烟,味道呛得很,劲大。我喜欢烈的东西。越强烈的越好,让我感觉到血在跑命在续。
电话里的人黏黏糊糊的说今晚回迟山了要不要见他。我说没兴趣。他嗔怪一声说那他找别人了。我说好。电话瞬间挂断许是生气了,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忌讳耍性子做真心。我给秃子打了电话让他把新到的酒处理一下,晚上对好帐可以早点下班。
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平时我也不少喝酒但是这种感觉并不太相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回西郡了,可我也没想好去哪儿。大厅玻璃上晃出了我的影子,我已经很少出现迷茫的表情了。
复又拨通刚刚被挂断的电话,对方秒接道,干什么,不是让我找别人吗?我问,找到了吗?
他哼了一声。我说去你家吧,我现在离南街场很近。对方好像有些紧张,说他家乱的很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关系吗,我只是去睡觉,又不是要住进去。听到我的话他好像终于安心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好吧。给他转了2000块钱后我熄灭了手机屏幕。
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凉了。
再回到酒桌上时对面少了一个人,但这场聚会本来也要走到尾声了,原本说好了平摊费用,大家早就把钱发给了攒局的人,结果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已经结过了。
大家看向我,我没什么心理负担的说我就是卖东西的,不是我。
哦,那就是陈畅了。班长这么说了一声,大家也都了然,陈畅是有钱人也不是个秘密,从他举手投足对钱的不在意就能窥探到他的物质多么富足。众人都说好羡慕啊,他怎么一出生就这么好命。班长笑着邀请大家参加几天后的婚礼,说特地安排了一个同学桌宴请大家。
我看了一眼班长手上那张长长的的发票,跟着众人应和了一声好。但根本没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我在想那个不在这里的人,想的我胃部痉挛,骨头发痛。
陈畅的命好吗?应该好,反正好过我这种烂泥堆长大的人。
南街场是本市的城中村,过去的贫民窟。十年前全都是筒子楼砖厂房,家家户户用着被虫蛀囊了的掉漆烂红门,起不了任何防盗的作用,不过大家都一贫如洗无财可偷。七拐八拐的窄巷道里黑的不成样子,叠着各种纸壳瓶子废铁垃圾还有偷情□□的野鸳鸯。
混乱的气味让人只想一口气从这里跑到外面的摊贩区,然后立刻逃走。
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我照旧在巷道里奔跑结果被人撞到墙上。对方散发着浓烈酒气和烟臭,外面的灯光正好能照到他脚上肮脏的球鞋,我认识他。
他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深陷泥潭的赌徒,把我的人生寸寸毁掉的恶鬼。南街场生活怪谈就是这样,每当你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时总有渣滓出来烦你把你往地狱拖。
我的渣滓叫徐宗弟。
他说好小子,大晚上还不回家干什么去了。我说上学。他哈哈大笑说你以为你是文曲星吗?然后也不愿多说废话把手伸了出来。他说打牌没钱了,给点钱,等我翻盘了还给你。我冷笑一声说没有,他怒不可遏的要掏我的口袋,我急忙捂住。
里面确实有钱,是我准备的医药费,大概九百五十七,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现金了。见我的反应他立刻来追我然后被一脚踢开撞到墙上,我当然打的过醉鬼但是我真的厌恶暴力,那种用力砸在皮肉上的柔软的感觉让我感觉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