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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月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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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巷道往外走时,出口的光里站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他比路灯更白,额头上包着纱布。黑暗里我的脚步突然动不了了,停歇的时间右脚被匍匐的人抓住了。
这应该是徐宗弟得手最快的一次,没进行大闹出租屋半夜哭嚎咒骂敲门等各种流程就拿到了钱。我沉默着被抢走了九百块,一把杂色的钞票攥在手里,紧的可以捏碎石头。
大概是从懂事开始,家里的女人就见不得酒且最恨有人来这个烂房子里做客。徐宗弟是个饮了二两黄汤下肚就要发疯发癫的烂货。他埋怨自己的人生恨女人在他下岗后没有能力给他扶持,恨孩子不和他说话让他没有面子。他有那么多恨所以有了那么多暴力,暴力催生了无数的拳头落在柔软的皮肤上。
我从小就知道疼痛时不要出声,要让他无趣才能尽快停止。但是女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房子里总是传来凄厉的哭喊,她每天都像刚出生的婴儿般肆无忌惮的尖叫。
无独有偶,南街场的奏鸣三步曲就是哭喊、咒骂还有鸡叫。周围的门户也总在上演这样的闹剧,把一贫如洗的房子弄得更加狼狈不堪。
墙体很薄,冬冷夏热并且还会漏水,挡不住自然界的一切风雨也挡不住隔壁传来的声音。我在这里只能做到活着。
徐宗弟欠了很多钱,具体数额是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因为那一定是九百五十七的很多倍。从初中开始我就在逃跑躲债主,藏在货架里被赌场的人从小卖部里抓走。落在所有错愕的学生眼里还以为我偷了东西被抓走了。
徐迟罪有应得。
扔上了面包车后他们就按着我往城市边缘开,路途遥远,怪不得徐宗弟总是一连消失好几天。他们拿我和女人做威胁,让徐宗弟还钱,连我这张肉票本人都觉得非常荒谬。不还钱就要剁手指,剁的不是徐宗弟的手指而是我的手指。他们真正要威胁的也不是徐宗弟而是女人。
儿子保下了他的手,女人跟着他们进了赌场的地下室当婊子,他妈的。徐宗弟喝大了酒躺在那张从拆掉的办公楼下捡回的沙发里自说自话,脸红如夜菜场一块钱一斤的猪肝。
很快桌子上就传来了鼾声,我拿着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只要在他堆满囊肉的脖子上划一刀,割断动脉就可以了,血液会立刻喷溅出来他会无声无息的死掉。
但我就累一点了,我可能需要把地拖干净再洗个澡把溅到脸上的血迹冲掉才能去警察局自首。
刀尖刚放到他衣领上,女人开门回来了。她又是一声尖叫,让我想到了南街场不分昼夜打鸣的鸡。我的计划失败了。
那之后女人也不回来了,徐宗弟吸她的血靠着她混在场子里潇洒,晚上住在地下室的拖把间里。
出租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如此两年。
你就住在这里吗?赶不走的跟屁虫把手上的两盒食物放在斑驳的木头桌子上,潮湿的水泥地板没有铺上瓷砖让他有些错愕,像是见到了山洞一般难以想象人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
我说是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把书包扔在那个包着布来遮丑的沙发上,转身关上了门。一起吃饭好不好嘛。他看着我说话时仿佛在征求我的同意。刚刚也是这样,不过他说的是我没吃晚饭,给我买点吃的好不好嘛。
五十七变成了三十三。陈畅坐在我对面吃着一份小馄饨,现在已经有些泡胀了,面皮囊软,塑料小勺子舀不起来,他就把那包着的一点点肉吃掉。
他要做什么很快我就知道了。
我有伤口,你能不能帮我洗头,我不要你的医药费,你帮帮我好不好嘛。他是债主,但是债主本人却没什么气势。躺在床上头悬在床沿外,路易十六被处决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我的指尖粘着泡沫揉搓他的头发,他的脸因为缺氧变红了,两手交叉放在胸口像是在祷告也像是被什么包裹起来的木乃伊。
南街场晚上的供水供热都不稳定,二十分钟里他至少叫了三十遍我的名字。套着我的体恤光腿出来时,布料遮住了腿根但是遮不住下身。白皮肤里粉红色很明显,软软的垂着就和他的语气一样。
我没有内裤换怎么办嘛。陈畅歪着脑袋看起来很苦恼,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可能有没用过的新内裤,只能给他找了一条布料薄软的干净短裤穿上。裤腰对他来说有些大了,松垮垮的坠在窄瘦的胯上。
棕床上虽然垫了被子但一定比普通床垫硬。睡惯了软床的人窸窸窣窣的在毯子里翻来覆去,香皂的味道时远时近。咕噜咕噜转的电风扇立在床尾就像是我们之间的第三个人,窥探着这两个可疑的人。
身边好半天才安静下来,我以为他睡着了所以起身去厕所洗衣服。把他那条松紧带写着英文字母的内裤搓好晾起来。躺回床上时锁骨上贴上来了一片柔软温暖的皮肤,腰也被抱住。
徐迟,你抱着我嘛,电风扇吹得我好冷。
眼睛睁开又闭上。
醒来时我和陈畅抱作一团,定好时间的电风扇已经不转了,圆心的几个字母像审判者的眼睛一样盯着我。毛毯踢到脚边,陈畅的短裤也是。他就这样光腿搭在我的身上然后缩进我的怀里。我闻到满鼻子的香皂味,看到白蟒一样缠绕我的长腿。
周末在餐厅兼职,那是一个连锁餐厅,棕红白底的门头吸引了不少前来品尝的食客。做快餐。漂亮的盘子里摆着各色精致的食物,都是我从冷冻库里搬出来的预制品。搬完东西后需要围着褐色的围裙来来回回跑或者站一整天。
同我一起工作的是大学城的学生,他帮我打了个掩护,于是我得到了这份时薪还不错的服务员的工作。
陈畅不时会出现在那家餐厅里。他的饭量不怎么样,有时候点一份套餐,有时候只点一杯咖啡,然后坐在角落的位置写一整天厚厚的试卷。思考问题时会把按压油笔的按钮悄悄伸进纱布里挠,拆线后就会用涂了药的左手食指搓磨额头突出的瘢痕。他很在乎这个。
下班后我在桌子上敲一下,陈畅就立刻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回家。是的,他几乎和我住在了一起。我们一起去市场买菜买防蚊帘和蚊香,还有新的内裤。他说他不想回家,家里没有人欢迎他,几个哥哥姐姐都是不同的姓不同的妈,他的妈妈死了所以过得还不如家里的保姆。
我刷完陈畅的名牌球鞋,把鞋子和我的廉价球鞋一起摆在窗台上。最终还是没赶走他,所以他留了下来,线索遍布这个空间。
天气越来越热,让人提不起精神,在省电没开空调的工作间换衣服时,那个大学生贴上了我的背,顶着我的身体。他的手从我的裤子里伸进去。我比他高,按住他说我不是。对方不在乎的说,是不是都一样能爽就行。我说我没成年,他亲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所以我的身体干净长的也很漂亮。
离开更衣室时倒在地上的人咒骂我,说他要告诉老板揭发我的年龄。我把褐色的围裙扔在他的脸上说随便吧,烂货。
陈畅支着头好像要睡着了,咖啡喝了一半。露出来的白皮肤上一粒瑕疵都没有,眼睛垂下来又睁开四分之一反反复复。我没有敲桌子而是摸了一下他的脸。
走吧,回家。我应该是这样说的。
躺在床上时,墙体传来隔壁的吵闹摔砸声,陈畅用毛毯捂住了耳朵靠在我身边闭上了眼睛。很快对面又安静了下来,传来床板吱呀和人的呻吟。
陈畅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抬起了头,月光下他的皮肤是蓝色的,呼吸是热的。
他亲了我的脸。见我没有别的反应,就继续用鼻尖蹭我的脖子,亲吻心脏、喉结、眼睛和嘴巴。我翻过身撑手压着他,陈畅就在一片蓝色的月光里看着我,皮肤和月光相融,除了带着颜色的唇和脸颊。
亲亲嘛,抱抱嘛。我猜那对水润的眼睛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我含住了他的嘴唇,按住了他半硬的下身。
我们在学校里不说话,他还是喜欢贴着墙跟着我走,在我翻墙逃学的时候偶尔帮我盯梢,隔着围栏他从栏杆里看着我,手从间隙里伸出来摇摆两下意思是再见。其实翻墙这种事,一个人做最好两个人反而显眼了,但是陈畅想跟着所以我就没说出口。
还是被发现了,学校勒令我回家反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