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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焚骨画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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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从阁楼温暖的微光与楼下刺耳的争吵中被强行剥离,杨酲猛地从梦中梦里抽身。他的心脏因强烈的脱离感而狂跳,手腕上的契约符文发红发烫,产生阵阵灼痛,有一瞬间他差点喘不过气。冷汗浸透了额发,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一点物理的痛楚让自己尽快缓过神。
迷糊之间,他发现自己一贯着陆的船只好像翻了,恰好旁边有块儿小洲,这才让他有了落地的地方。稳稳的,他被一团能量托举至陆地。
当机体呼吸终于平稳,杨酲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又令人窒息的能量冲击着自己,如同实质的海啸迎面扑来。他猛地抬头,强迫视线立刻清晰,但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肉眼可见的,汹涌澎湃、充满原始生命力量却又带着无止境愤怒的翠绿色洪流环绕在秦浥身侧,那光芒如此耀眼,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这股奇异的感受,杨酲好像在哪里觉察过,而下一刻他的心脏猛然抽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从他体内冲出。胸口和手腕同时越来越痛,甚至可以听到皮肤上因为灼烧而“滋滋”作响的声音。
他看着渡厄终于露出的半张脸,还有秦浥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态,此刻湖中三影重叠的景象早已消失,但杨酲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在这场忘川镜湖上的纷争中,秦浥一直是主动攻击的那一方,渡厄则处处避让,似乎并不屑于与之纠葛,而等到秦浥停手,纷争便陡然终止,但怒气还未散去,一神一魂,姑且算是两人,他们之间依旧暗潮汹涌。
空中悬浮着的两人注意到回归的杨酲,秦浥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偃旗息鼓,周身光芒逐渐散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刚发生的所有事,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何等面容,又该如何面对哥哥。他的心被揪起来了。
渡厄这个神灵的脾气很有意思,他有时很容易生气,动不动就搞些手段让人掉进温柔漩涡,有时却又异常随和,就比如现在。他好像并不在意秦浥的攻击,只是食指中指置于唇前默默念咒,将翻了的舟翻身调回来,然后踏着湖面站了上去,脚底没有一丝水花。
消失的半张面具已经看不见踪影,其实渡厄伸伸手就能让其浮现,但他没有,好像不在意。
他直视杨酲的眼睛,看着后者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心里也同样有了个猜测。
渡厄的眼神在秦浥和杨酲之间流转,从前杨酲向他求助时他其实有些质疑,不知道是何等情分才让杨酲做到如此地步,还觉得杨酲太冲动,而秦浥又是何等幸运。
他从前觉得杨酲很熟悉,如今觉得秦浥也很熟悉,就好像曾经认识一样。
对渡厄来说,这两人尚未成年,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更别说什么人情冷暖,心智尚且稚嫩,因为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几年所以产生了点不该有的情感,这也是情理之中。但从和杨酲签下契约的第一天起,就好像自此开启了灵魂共享一般,他心生一种控制不住的、像是要把他侵蚀的奇怪的感觉。
他好像突然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
而当那天看到秦浥抱着杨酲不顾一切冲进织梦居,他在船头平稳地摆渡,心里却一点都不平稳。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是先天性质、不受神灵控制的。
如今再次面对秦浥和杨酲,有些真相在他意识之海里绽放出绚烂的烟火,有一些回忆像是触发机关那样逐渐回流,但他依旧神色淡淡,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道:“到时间了,你们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杨酲和秦浥脚下都升起了一道阶梯,两处阶梯汇合到一起,通向湖的对岸。
杨酲清楚渡厄的意思,这是让他们自己回去。杨酲正要走向秦浥拉着他一起走,胸口突然袭来一股强忍不住的闭塞感,刚刚的窒息感又一次涌来,他被迫弯腰屈膝,然后轰然跪地,口中接连不断吐出红艳艳的血,连同眼角也渗出一些血珠!
就像一朵又一朵的罂粟开在了他的脸上,痛苦,迷幻,而又神秘。
几乎是一瞬间,渡厄眉头紧锁,脚尖抵上湖面,就要向杨酲走来检查他的伤势。
“杨酲!”这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动作,秦浥抢先一步来到杨酲身边,颤抖着的手指抚摸着杨酲还在汩汩流血的唇瓣,然后额头相抵,强行给后者渡去魂力,连同那极其微弱的春神神力。
渡厄抿了一下嘴还是走过来了,只是神色更淡了。他看着秦悒那双被巨大恐惧和心痛淹没的眼睛,平静道,“是契约。”
等到杨酲不再出血,痛苦感减弱后渐渐昏睡过去,秦浥这才抬眼看向伫立一旁的渡厄,“……怎么解约?”
渡厄的目光从秦悒愤怒而绝望的脸,缓缓移到杨酲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心和唇边刺目的红。他沉默了几秒,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
渡厄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刚才低沉了一分,“黄昏之契签下之时,代价已定。和平解约……没有这种可能。”
“不能解约?!”秦悒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就毁了它!告诉我怎么毁掉这个鬼东西!”见渡厄不说话,秦浥的声音又抬高三分,“你不是神灵吗?你有办法的对不对?!看着他这样受苦……你……”他想质问渡厄是否真能如此冷漠,但话到嘴边,看着渡厄那半张脸和那颗痣,联想到镜湖倒影中那惊悚的重合,一股更深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凭什么质问?有什么立场?对方是谁?自己又是谁?
还有无数尚待解决的谜团缠绕着他,怀里还躺着自己最爱的人,没有人教秦浥此时该当如何,他们明明是头一遭来到这个世界上。
渡厄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秦悒那过于炽烈复杂的目光,视线落在杨酲手腕上发红发烫的符文上。“黄昏之契,交换的是灵魂的承载权。”他淡淡解释,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交易对象的实质不是我,而是走马回廊。他窥视你的记忆,每一次回望记忆都会遭到走马回廊的反噬,这种伤害会烙印在灵魂上。他的灵魂在替你承担过往的重量和痛苦。契约成立的那一刻,这种联结和反噬就已经开始,直到他灵魂不堪重负,彻底被走马回廊收走,成为回廊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秦悒,看向更深远的虚空,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来自亘古的疲惫:“强行终止契约的结果是走马回廊的反噬将以百倍爆发,瞬间吞噬他残余的灵魂。这不是解约,而是催命。”
秦悒如遭雷击,抱着杨酲的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没什么血色的脸,那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契约无法解除,强行终止就是烟消云散,代价转移同样万分凶险……那杨酲岂不是只能在这日复一日的痛苦中,一步步走向毁灭?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所以……所以就只能看着他这样咳血、衰弱……直到……可这明明是我的过错。”秦悒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的声音不再如往日那般玩世不恭,而是带着阴郁的沉寂,“契约是绑定灵魂的,对吧?能转移代价吗?如果……如果我能代替他承受一部分反噬,是不是就可以了?”
“转移反噬?”渡厄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波澜,却又似乎夹杂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你以为灵魂是什么?可以让你们随意拆解拼装的玩物么?契约的目标是他,不是你。没有人试过转移代价,结果大概率是失败,那么旻穹就是你们二人的葬身之地。”
他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你们的想法都太天真。”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秦悒身上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春神神力的微弱余晖。
秦悒被彻底堵死了所有生路。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下去。他抱着杨酲,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湖水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他看着渡厄那张缺失了面具、露出的既熟悉又显得陌生的脸,只是那冰冷疏离的眼神和眼角下的桃花印子显得格外不同,心中的惊骇再次升起。
他从来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或弟弟,可世界上真的会有和自己长得极其相似的人吗?
“那你呢?当时镜湖里的我们……你是谁?我们又是谁?”
渡厄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幽深,仿佛寒潭般冻结了一切情绪。他只是看了一眼昏迷的杨酲,然后转身,“我不知道。”
“带他回去吧。最近听闻他身上有春神神力加持,他的伤三天内便可恢复。”渡厄的声音依旧疏离,“……你所说的那些,我来想办法。”
话音落下,他脚下的小舟无声滑入湖心更深的幽暗之中,身影迅速被弥漫的水雾吞噬,只留下小洲上抱着杨酲、失魂落魄的秦悒,以及湖面上正散发着隐秘冷光的阶梯。
秦浥看到圈在杨酲的衣领下的自毁沙漏正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蓝光,里面的沙尘又少了很多,此时只剩原本的三分之一。一次又一次的减少昭示着杨酲一次又一次的魂力波动,也就是无数次的受伤。
他咬紧牙关将杨酲打横抱起,魂体散发出微弱的绿芒,那光芒裹挟着两人踏上通往对岸、也通往未知深渊的阶梯。他的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而他怀中的重量比整个世界都沉重,也是他仅存的不甘与执念。
回到人间。
秦浥调动全身力量,艰难地拿起杨酲的手机,用花言巧语向学校请了一周病假。事后他低头看着自己再次失去实体化作虚影的双手,叹了口气。在杨酲面前他怎么使劲也使不出春神神力,而在镜湖上却不知怎么回事就用出来了,但之后刚在灵泉修复过的杨酲又吐了血。
在灵泉时他尝试在白雱的帮助下强开契约但没有成功,这也间接证明了此时春神命格在杨酲身上。回想过去,他也能感受到身上的能量在以一种几不可察的速度流失,这种流失一年、两年看不出来,但长达十几年的积累,如今他的能量大不如从前。但在镜湖他突然失控,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他身上的力量陡然爆发,之后又瞬间偃旗息鼓,伴随而来的是杨酲再度受伤。
再加上三影重叠的画面……
秦浥心里也开始了猜测,也许在很久之前,久到这一世还没开始,他还没认识杨酲前,他就做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决定,比如自愿交付自己的力量,或者把命格换给杨酲之类的。当然这还只是猜测,他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杨酲第二天下午就醒了,无论秦浥怎么劝阻他就要返校。
“好歹过了今晚吧?”秦浥又说。
“……嗯。”杨酲不情愿的点头。
这些天光顾着处理这些杂事,他在学校的课业也有了波动,班主任都快要找他谈话了。
当天晚上杨家很热闹,萧余汶突然来访,白雱也莅临人间。
这位代理人很少主动来人间见活人,更多地是和亡魂打交道。
“九重山发生暴动了,禁制悉数冲破。”白雱顿了顿看向杨秦二人,脸色十分难看,显得更加沧桑,她继续道,“他们是来找你们的,准确来讲是嗅着春神神力来的。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这群恶灵不同前面那几只,他们会更凶残,也更狡猾。”
可如今杨酲和秦浥力量不稳定,且杨酲还有重伤在身,他们该怎么面对来势汹汹的恶灵?
萧余汶抬眸,“还有我,怕什么。先说好我不是主动来帮忙的,只是那群畜牲为非作歹,万一哪天把旻穹毁了,岁谷也得跟着遭殃。”说罢他又转头看向杨酲,“再加上你曾经对我有恩。可能你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
在杨酲茫然的眼神中,萧余汶已经不再去看他了。
白雱点头,“嗯,织梦居这边也会给你们提供恶灵的具体信息供你们参考。那些恶灵刚出山,力量尚且不稳,他们也许短时间内不会出击,织梦居这边会尽全力查找他们的蛰伏地,一有进度我会通知你们。另外我在你脖间的沙漏项链上注入了一点力量,有紧急情况你在沙漏上轻叩三下,织梦居也会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前往援助。”
说罢,杨酲看到沙漏上闪动起蓝光。
“既然是冲我们来的,那就让我们好好迎接他们。”杨酲平静道。
秦浥的眼神也狠戾起来,他勾起杨酲的手指,“能封印他们一次,就能封印他们第二次。”
“我不能久居此处。织梦居如今一团乱,还有很多事没处理。”临走时,白雱郑重地看着杨秦二人,道,“万事小心,切莫冲动。”
杨酲看着白雱的身影消失,他和秦浥又送走了萧余汶。
“随时联系。”萧余汶轻轻点头,转身离去。临走时杨酲好像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花香,但杨酲不知道那是什么花。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便从闷热的季节到了凛冽的寒冬。在此期间杨酲再也没遇到一只恶灵,渡厄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降低了他入梦的频率,大概一个月才准许其入一次梦,这样他就很难频繁接触走马回廊,反噬速度也减缓很多,给了他很大的喘息空间。
如果不是偶然窥探回忆,还有秦浥没日没夜的骚扰,杨酲真的觉得这些事不过黄粱一梦。
……
十二月。一年快要走到头了。
杨酲最近和同学参加一个联赛,这是他们高考前最后一次参加比赛了。
此次联赛是国家级别,覆盖全学科,参赛成员是从各个省份知名中学通过层层筛选拔尖出来的,有理科生、文科生,还包含体音美艺术生,他们不仅总分出色,或多或少还会有一些专项成绩超乎常人。
自从事端平息,杨酲就将心思完全扑在学习上,用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终于让联赛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如果这次联赛可以得到比较好的名次,那么他们就可以直接拿到通往顶尖学府的门票,甚至还可能会被一些相当权威的科研院所盯上,当然也可以助力接下来的高考。
杨酲所在省份一共摘出来了五十四个人,分成九支队伍,其中三理三文,还有三支体音美,每支队伍都有一个总领队。杨酲毋庸置疑在理科小队里。
全国联赛是积分制,按照不同科目分为好几轮,前两轮是团队赛,定在一月初,之后还有两轮个人赛,个人赛的参与选手是团队赛积分优胜队伍的前二十支。于是在联赛开始前一个多月他们被从原本的学校拎出去集中加训。
在集中训练期间,考试是家常便饭,更多的是这群老师和学生对学术和专业的热情。
杨酲来这里有两个多星期了,今天是来到这里这么久后的第一个休息日,他此时在集训宿舍。他们的集训地点在一座山上,差不多可以算是与世隔绝,不过网络信号还可以,宿舍是四人寝,配置也算得上舒适。
老师对他们除学习以外的其他事管的很松,比如电子设备就允许他们自身携带。杨酲将手机随手扔在一旁,页面停留在他所在队伍的六人群聊中,但他此刻眼睛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赫然展示着一页pdf,上面符号多到如同鬼画符。一旁手机屏幕上频繁闪烁着消息,杨酲并没有注意到。
倒是秦浥偷偷趴过去看了一眼。
群聊“头发与分数共进退”。
数学不至满分誓不改名:你们看到没?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
这位叫做“数学不至满分誓不改名”的群友原名李楠安,和杨酲不是一个学校的。李楠安的皮肤接近小麦色,除了学习酷爱篮球,性格大大咧咧。他比较擅长物理,但最近迷上了数学。
六人方才在群里摇骰子,数最小的人负责拿老师新布置的卷子。李楠安光荣上岗,奔波在雪地里。
此时也到了中午饭点,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只留杨酲一人还在宿舍。
一π胡言:哇,看见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一π胡言”原名张清悦,是队里年纪最小的姑娘,但她的数学成绩确实所有人里最好的。她的学校和李楠安的学校离得很近。
撑亖算工伤吗:下得还不算大,你们拍照没?
“撑亖算工伤吗”原名段晓暄,他很爱吃,来到这儿第一天时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从行李箱里掏出半箱的零食。他为人爽朗,不仅自己喜欢吃还喜欢分给别人吃。
XYW:我拍了(附图一张)。
这个“XYW”是萧余汶,他也进入了联赛,和杨酲分到了一个队伍里。萧余汶的总分同样出众,但他本身对生物尤其是植物情有独钟。偶然聊天萧余汶会提及自己在人间的生活,他说他喜欢植物标本,家里存放了很多,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重生之我在山顶当野人:根本看不见雪,萧卿拍照技术有待提高。
最后这位原名陈潇慧,也是队里的姑娘,平时闷声不吭,一旦开口那必然毒舌加持,能把萧余汶怼到无话可说。在省里筛选时她的总成绩是队里最高的,可以说是六边形战士。
群里大家关系都很好,杨酲平时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但还是能感受到他们带来的炽热的感情。
不过如果秦浥还在的话,他应该也在这支小队里吧。
他们这群孩子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方,小时候雪景不算罕见,那时候见到的冰溜子可以长到几米,但现在冬天转暖,很少再看见大雪纷飞的场景了。尤其是在封闭压抑的集训环境,这场雪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可以让他们开心好长一会儿。
杨酲眼睛始终盯着电脑屏幕,他手上翻滚鼠标的动作慢慢加速,屏幕上很快就跳转了几百字。他在看领队从别处搜刮来的一些试卷,还有领队自己出的一些题目解析。
自从开始集训,秦浥的话倒是变少很多,像是怕打扰杨酲一样。
此刻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打扰对方的进程,他知道对方今天注定很忙,当然了,等忙完也可以去看雪。
这场雪下得不大,持续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空气里却已充满无尽的冷意。直到忙完的那一刻杨酲应秦浥的要求推开窗户去看,才发现雪早就停了,也没剩下多少。
杨酲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和秦浥在学校等来了独属于冬天的迹象。明明只是一年,很多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酲一直觉得他错过了很多关于秦浥的事。而如今也许他错过的不是一场雪,而是一场冬天的开始,一个再也不见的人。
集训的日子很辛苦,但也很快乐。每天早六晚十,中午有近两个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总有同学会在休息时间里再努力一会儿,弥补白天的漏洞或是自主学习新题型。每位同学来之前都会各发两个铭牌,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平时上课、考试都要在胸前挂好以方便辨认。小队里的同学虽并不全是一个学校的,但很快打成一片,渐渐的一个班上的人也都熟了。他们在考场上是对手,而在考场下却都是极好的朋友。
集训场地依山而建,中间平缓便建了操场,教学楼环绕其外。听说这里偶尔会来军队集训,没有任务就会挪出去供教育使用。理科队伍和文科队伍,以及艺术类队伍是分开上课和考试的,不过因为都在一栋楼里,所以每天都会打个照面。偶尔杨酲会听到楼上传来文科生背书的声音,有时也能看到楼下来几辆车接美术生去附近写生。
艺术生的教室都在文化生的楼下,画室也是如此。美术生的画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覆着薄雪的苍翠山峦,空气中总弥漫着颜料和素描炭笔特有的味道。
雪停了后,杨酲出门去了教学楼。他并非美术生,出现在画室外纯属偶然——他被总领队临时派来给美术组的领队送一份学科资料。
撑亖算工伤吗:杨酲你要去美术组那边?帮我看看有无好看的美女姐姐吧拜托拜托!
一π胡言:加一加一!我也要漂亮姐姐!我听说有个叫刘萱的姐姐超级漂亮,正好就是学美术的,艺术分文化分都很高,而且她还是学理科的,简直六边形战士啊!
重生之我在山顶当野人:你们自己怎么不去看?这么怂?杨酲别理他们。
数学不至满分誓不改名:我只对数学感兴趣……
美术领队还没到,杨酲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然后自己轻声在画室附近走走转转。休息日也会有不少同学自发来这边学习,画室也不例外。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在布上涂抹的沙沙声。几个美术生分散在各自的画架前,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杨酲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其中一间教室靠窗的角落,脚步微微一顿。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集训统一运动服的女生,她身形瘦削,正对着画架全神贯注地描绘。吸引杨酲注意的并非她的画作,而是她本人——她的侧脸线条极其流畅,皮肤在窗外雪光的映衬下显得白皙细腻,鼻梁挺直,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静的美感。
一种完美到难以置信的感觉,还有隐隐的熟悉感。
遇到长的好看的人,任谁都会驻足多看几眼,更何况是才华傍身的。女生身边放了好几块儿画板,偶尔她还会在已经画得差不多的板子上又勾勒几笔,像是总觉得哪里还差点什么。杨酲是门外汉,但一眼望去也能看出她画得很出色。
他觉得女生身上好像有什么魔力想要吸引他再往前走几步,但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遂这种吸引也就到此为止,只有欣赏,别无他意。
直到秦浥看到女生身旁小桌上随手摘下来的铭牌,上面写着“刘萱”二字。
“哥,我没看错吧……那是刘萱?”秦浥脱口而出,如果杨酲可以看到他的表情,此刻秦浥一定是瞠目结舌。
那一刻杨酲忽然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何处了,原来这是刘嘉的妹妹,刘萱啊。
其实很久之前杨酲曾远远见过刘萱几次,是在她出事之前,那是个笑容明媚、很有艺术气质的女孩。出事后,萧余汶被挟持时,他也从其兄长口中听到过关于她伤势的只言片语——毁容,断指。但眼前的刘萱,脸上几乎看不出明显的伤痕,只有左侧眉骨到太阳穴的位置,隐约可见一道极淡的、几乎被精心修饰过的浅粉色痕迹,像是不小心蹭到的颜料。她握着画笔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似乎也完好无损,动作流畅自然。
杨酲心中掠过一丝震惊。她恢复得太好了,是用了什么先进的医疗手段么?可她的家庭……
“杨酲!”美术领队恰好来了,他找到杨酲拿走资料,又低声交代几句。
自此杨酲的思绪全被打乱了,他忘记自己刚刚想到哪儿了。
将要离开时,他的视线不小心又扫过刘萱的方向。刘萱恰好抬起头,似乎在观察光影变化,目光与杨酲短暂交汇。
那一瞬间,杨酲清晰地看到了她左眼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有一道更深的、无法完全遮掩的疤痕,像一道凝固的泪痕。她的眼神很平静。
秦悒的声音在杨酲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作为魂体,他对空间异常更为敏感。“哥,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一层漂亮的油彩下面掩盖着腐烂的东西,很虚浮,让人不太舒服。”
杨酲微微皱眉。
刘萱对着杨酲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描绘她画布上那幅色彩浓烈到近乎诡异的自画像——画中的少女面容完美无瑕,笑容灿烂得刺眼,背景是扭曲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斑斓漩涡。
“今天是休息日,他们可能会画点自己爱画的东西。”美术领队笑着解释道,“他们都很有个性,也有灵性。”
耳侧又传来秦浥的声音,他插嘴道:“确实,刘萱那幅画的背景好像梵高的《星空》,哥你说是不是?”
杨酲回以微笑,“是啊。”这句话不仅是对领队说的,也是对秦浥说的。
接下来的几天,杨酲在公共食堂或去教学楼的路上偶尔会碰到刘萱。她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疏离感。集训气氛紧张,大家也都忙于各自的科目,并未过多关注这个安静的美术生。
这天中午其他室友恰好还没回来,宿舍里只有杨酲和萧余汶二人。
萧余汶经常对着宿舍阳台的窗户发呆,透过窗户去看总是薄雾环绕下的远黛。
杨酲走到与萧余汶比肩的地方停下,也看着远山,随口问:“在看什么?”
萧余汶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他转头看向杨酲,“织梦居有消息了,说是最近有恶灵信号现身。”
杨酲顿时表情严肃起来。他们身边的空气好像也在刹那间停滞。
“先前你接触过的几只恶灵里,有一只名为‘贪饕’,象征暴食,也就是无限吞噬。它附身陈瑾,吞噬嫉妒与不满后导致其情感亏空,进而使人的精神崩溃,魂灵也就发生了扭曲。它再利用这种漏洞夺取陈瑾机体控制权,对人类造成威胁。”萧余汶道,“还有一只没有名字,却极易暴怒,象征狂暴攻击和毁灭倾向。它曾附身刘嘉,转化其因家庭悲剧、妹妹受害导致的极端愤怒为物理破坏,再对魂灵进一步催眠,利用这段间隙控制机体伤害他人。”
萧余汶沉静几秒,继续说:“这一次的恶灵,象征‘色相’……”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慢慢揭开一次穷凶极恶的征途。
欲望饲喂,画皮惑人眼,蚀骨焚心,真颜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