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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风信子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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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我不能仔细说,因为头顶有‘天道’看着。”萧余汶用那双如水如波的绿色眼睛盯着杨酲,那一刻杨酲觉得他好像在透过自己的肉身看到其中的灵魂,又好像在看一个失散已久的故人,“如果换一个人多问这么多问题,我一定是不会再说的。毕竟我只是来寻人,不是什么救世主。”
面对萧余汶的强调,杨酲尴尬地笑了一下。
“你刚刚说的‘天道’……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萧余汶无奈扶额,虽然嘴上说不再回答,但对于杨酲他似乎总有足够的耐心,“‘天道’,其实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命运’,但具体的没有人知道。”
除了那些刁钻的问题,萧余汶还告诉了他秦浥的去向。
“滞留人间时间过长,对他不是什么好事。”萧余汶道,“执行官把他带走了,他受了伤,需要在织梦居的‘灵泉’修养一段时间。”
听萧余汶的意思,“灵泉”是一个可以滋补魂灵的地方。杨酲微微颔首,问:“在人间滞留,对他们有什么损伤?”
“只是单纯滞留,作为过客来看待人间发生的事情,他们无非就是会在这里迷失,但如果插手人间事那么自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这种伤痕外表看不出来,因为伤的是魂魄,一旦达到一定程度后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转世可能。也有一些人因为生前执念太重,导致离开后一直滞留某地,他们甚至学会了主动隐藏自己的气息,干扰执行官的判断,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方恶灵,危害人间。”
杨酲沉默片刻,“也就是说,秦浥不能久留我的身边,他终归是要走的,对吗?”
“理论如此。”
“但如果他执意要留在这儿呢?”
杨酲不想让秦浥离开,但更不想使之受伤,如果离开可以换其平安无事,他……他愿意。
然而杨酲清楚秦浥的选择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萧余汶摇头,“我不过问织梦居的事。”
“……我只是一个住在雪谷中、偶然有了神核却本该被遗忘的平凡人。”
那天时间很慢长,明明已经深秋,甚至快要嗅到冬的气息,但天气竟忽然反常燥热起来。后来几天萧余汶再也没有来过,杨酲很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找到要找的那个人,又想再问问关于旻穹之境的细节,或者再不济多一个聊天的朋友也好。
但病房里每天都很安静,除了偶尔那个女警会来和他说几句话,聊起手把手教自己的师父,其他人都再没有出现过。病房窗外可以看到医院花园,午后有小孩在那里奔跑追逐,还有家长的呵斥声,这让本就烦闷的住院生活更加难捱。
杨酲一共在医院待了两天,原本管理严格的学校大发慈悲,特批多给他放了两天假,说是让他好好调整心态。
他心态上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很纠结,又很担忧。他一边希望秦浥回来,一边又不希望脑海里出现那个声音。
直到那天回来,穆林拿了几份学校简介丢在茶几上。
“你挑挑吧。这是你爸的意思。”穆林今天没喝酒,她给自己倒了杯番茄汁。
从前他们还住在那个小县城时,穆林不抽烟也不喝酒,但每天都喜欢喝一杯街口小推车卖的鲜榨番茄汁。杨酲还记得她说她喜欢这种酸甜的口味。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很少见她再喝,也许是工作太忙忘记了,也可能是在市里很难再买到从前那个味道。
“什么意思?要让我转学?”杨酲没有翻动桌上的东西,却瞟到上面封面的字样,这些好像都是外省的学校。
“因为最近的事他建议你转学,怕你受影响。这几所学校都是他让秘书好好挑的,我看过了,确实都不错,甚至好几所比你现在在的学校知名度还高一些。”穆林平静道,“他的态度比较坚决,但一切看你,其他我来处理。”
现在秦浥还没有回来,倘若有一天他拼尽全力回来了,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子,在学校每个角落都再也找寻不到杨酲,他到时候该怎么办?他一定会一直找下去。他会在人间迷失吗?他会因为执念而做出不好的事情吗?并且倘若离开,杨酲也许再没有机会接触旻穹的事情……
杨酲绝对不允许这些事的发生。
“我不转。”
穆林听完点了点头,她将简介收了起来,然后问:“原因呢?”
“什么都没做错,我为什么要转学?如果只是怕流言干扰所以去逃避,这可不是他的一贯操作。他是在看不起我,还是在看不起他自己?”杨酲盯着穆林,道,“另外我倒是很想问他,什么时候对我这么上心了?”
穆林淡定地回视,抿嘴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名义上的父亲?”杨酲不屑一笑,“他还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不也是要选择离婚?”
“我跟他的关系,和你跟他不一样。我和他的确爱过,但如今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长河。”
穆林的眼睛很深邃。杨酲收拾屋子时曾翻出过几张她年轻的照片,那时候母亲是短头发,最好看的是眼睛,灼灼惹人怜惜。她总是温和地笑着,眉眼里写尽温和,透着青春的青涩与可爱。
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但是小酲,我有离开的资本,你又有什么来反抗他?”穆林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这个问题穆林之前就问过杨酲,后者当时给出的答案是什么“我有奖学金,也可以打零工,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诸如此类,这些话在前辈看来不过是饮鸩止渴、天方夜谭。现阶段他必须重写方案。杨酲微微低下头,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其实就在方才的谈话里,杨酲怀疑过转学事宜不是杨无复提及的,而是穆林的主张,毕竟让自己的孩子在高三这个最关键的时期转学,这样感性的手笔不像是出自杨无复,并且杨无复一定会认为杨酲完全应该自己处理好这件事。但无论这次事宜根源是否在杨无复他都需要警惕,进而慎重思考,因为杨无复的确是他目前较为稳定的经济来源,倘若未来有一天对方拿这个强制让他做出一些选择,他又当如何?
他和杨无复之间是一场投资关系,投资的前提是杨酲需要守好提线木偶的本分。倘若木偶不听话,那他便再也没有上台的机会。
现阶段他需要另外找一个可以和杨无复抗衡的角色,或者掌握可以制衡杨无复的东西。
想到这儿杨酲忽然自嘲地笑了,很难想象一个不大的家里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每天围绕他们的无非就是算计,他们都被其他人当做可以去博弈的货币。而这个家里最不会把他当做货币的人已经死了,那个人的尸骨被火焰吞噬,骨灰躺在郊外某一处公墓下,而那个地方杨酲不愿去走上一走。
见杨酲不说话,穆林以为他在犯难,于是开口道:“所以我说,其实你还是……”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杨酲忽然抬头。
“什么?”穆林被番茄汁呛了一下。
穆林从前是厂里职工,后来为了杨无复放弃工作去了南方,辗转间他们又回到故土,她当年一无所有地离开,又一无所有地回来。在她什么都没有时杨酲出生了,这个孩子来到世间不是被爱环绕的,围绕他的是无尽的利益和一切所谓“长远的考虑”。后来穆林和杨无复似乎达成了协议,穆林抚养孩子长大,照顾他的一切起居,经济来源则由杨无复提供,同样杨无复承诺给她资产和权力。
随着杨酲逐渐记事、逐渐成长,穆林拿到的资产也越来越多,如今甚至做到了主管分公司一切事宜。事业风生水起,但随之而来的是代价,她似乎被杨无复同化了一般变得极其像他,在生活上忽视孩子,在杨酲世界里的存在感慢慢抽离。
她想拿到足够多的资产后真的可以做到独立了,可以彻底摆脱杨无复的控制了。但杨酲呢?
她只要选择了走,收获她想要的“自由”,很快杨酲便会成为下一个她。但她曾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走,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每当她看到杨酲时眼眶总会情不自禁地湿润,心里总会愧疚。
但杨酲如今似乎也不需要这个母亲感情上的关怀,他已经习惯了。在临走前她想再为这个孩子做点事。
“我知道你和杨无复之间一直有一个交易。”杨酲道,“但你比我清楚,商场上尔虞我诈的事情多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时常发生,你就不怕杨无复给你留了后手?倘若你俩离婚,他会不会做一些事让你顷刻间失去手里的一切,包括你想要的‘自由’?”
穆林当然想过,但她现阶段别无他法,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我可以帮你。”杨酲开始说出自己新的方案,“我可以做你最后的底牌。”
“怎么说?”穆林看着他,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
“我需要钱,你想要离开,那我便去承担你所承担的。”杨酲神色平淡,道,“杨无复无非是想要子公司是自己的人在操持,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更何况我身上流着他的血,他会更想把东西交给我。”
穆林斟酌片刻,“可以,不过如果你需要钱,总部才是最好的选择,杨无复应该很想让你进总部,方便他看着你。”
“这正是我要说的,”杨酲摇了摇头,“我分明心不在此,而他让我进总部也不会真的把实权都给我,他一定会防备我。子公司才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摆脱杨无复的眼线,也可以让他放松忌惮。”
“可以,”穆林道,“子公司的股份我现在手持43%,最后我要保留15%作为年底分红。”
杨酲讨价还价:“13%。”
穆林眯着眼睛盯了自己儿子几秒,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杨酲和杨无复果真流着一样的血,也许他们的心都是一样冷的。
“……成交!”但她还是答应了。
她望着杨酲,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大胆了。你就算拿到股份又能怎样,杨无复照样可以把公司收回去,你就不怕最后满盘皆输?再者,你让我怎样相信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能力?”
杨酲笑了,他摊开手耸肩,“所以说这也是一场赌博,只不过赌桌两边不是我和他,而是你和他,你相信的不是我,而应该是你自己,如何将公司彻底独立。倘若你赢了,后续风险我来承担,你便盆满钵满、自由加身,且再无后顾之忧;但倘若他赢了你,我自会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在这次博弈里我才是明码标价的存在,看你愿不愿意为我下注了。”
杨酲自愿将自己视作商品,让他人来押注。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联手。”
穆林斜眼看着他很久才开口:“……我真是没想到如今你和他一个德行。你比他更甚。”
“不过,我答应你。”穆林接着说,“杨无复那边我会帮你说话,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不过前提是你得好好的。合同我会让刘律进行拟定,具体细节你和他商量就可以,最后给我看一下终版。”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有点红,但杨酲并没有注意到,只是转身去沏茶了。
……
……
平安回到学校那天,早读前杨酲走进教室,前排正在聊天的同学顿时止声,一直注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待这样的“注目礼”,杨酲视若无睹。他听到关于他的议论声音很多,音量也在逐渐增大,肆无忌惮地冲入他的耳朵。有人在讨论他,讨论秦浥,讨论陈谨。而他的思绪一直在游走,没有关注那些内容。
“好吵啊。”旁边有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大家都这么有精神啊?一会儿早读记得也大点声。”
杨酲瞬间回神,扭头。是郑既白,那个京城来的转校生。
从来没见郑既白认真学习过,上课下课他总是趴着睡觉,也没听说他在班里和谁关系近,总是不参与班级活动,游离在校园之外,老师们对他也是视若无睹。但偶尔杨酲经过他时,会发现这个人经常和他对视,他的眼睛深邃,形态状若桃花,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经他这么一说,方才那些议论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谢谢。”杨酲望着他,说。
此时他脸上的那双眼睛不是梦里杨酲见到的灰绿色,而是正常的黑色,看来这个人是真正的郑既白无疑了。
“小意思。”说这话时郑既白起身,拉开杨酲身边的椅子坐下,托着下巴望着对方,眼睛里依旧都是笑意。
正在杨酲被这双眼睛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时,郑既白忽然伸出了手,摊开后里面有颗包装精致小巧的夹心巧克力,他咧嘴,露出那颗有些显眼的虎牙,道:“请你吃,别不开心。”
顿时,那双原本乌黑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金光。恍惚间,杨酲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秦浥的身影。
杨酲接过巧克力,道谢后扶额。他想,他这是怎么了?
见谁都像他,谁都不是他。
郑既白正想再说点什么,前门突然响起一阵快速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急迫的声音响起!
“隔壁班萧余汶又被人打了!在洗手间那边,身上全是血,现在他还被人拿刀挟持着!”一个男生跑得满头大汗,大喊道。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消息灵通的人负责给班里其他人传消息,这类人以挖掘到第一手劲爆信息为荣。
萧余汶说他是神灵,但杨酲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这辈子要选这么一个家庭。在他如今的身份里,前些年父亲沾染赌博,后被人活活打死。母亲将其一手拉扯大,萧余汶白天上课,晚自习时外出帮母亲去菜场卖菜,一大早还得骑着小三轮进菜,所以他早读隔三差五就会迟到。老师们都清楚他的情况,对他的各种行为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上上乘,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在相当困难的境况里还能保持良好的学习成绩。
像这样一个传说级别的存在,杨酲事先当然有所耳闻,也惊叹过对方的意志。而如今杨酲发现萧余汶的特殊身份——所以是因为他是所谓“神明”的缘故吗?但萧余汶又说神灵尽量不要插手人间事,这种事对他来讲应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应该不值得他冒风险。如果这么想,萧余汶真的有两把刷子。
从前杨酲还偶尔听说过他时常被人殴打的小道传言,但传闻的最后往往是老师出面调解,该道的歉都道了,该进行的赔偿也都进行了。而这次却是有人拿起凶器对准萧余汶,这让杨酲很是震惊。
萧余汶每天过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日子?!
还没等杨酲缓过神,旁边的郑既白率先起身,询问那个还在呼哧呼哧喘气的男生,“报告老师了吗?”
“现在太早了,老师还都没有上岗呢,刚刚有人去教务处找值班老师了,不过教务处离这边有一段距离,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过来。”
郑既白没说话,只是一个转身出了门。
杨酲愣了几秒,也跟了上去。
这层的洗手间就在他们教室附近,没走几步就听到走廊里匆匆的脚步、惊慌失措的交谈,大多数同学只是看几眼就赶忙离开,生怕这种祸事砸到自己头上,还有极少数喜欢看热闹的则是如临大敌般注视着洗手间前几平方米的空间,仿佛那里站着一头困兽。
地上滴了几滴血,萧余汶半跪在地板上,神情恍惚,好像已经失了焦,杨酲戴着眼镜,可以清楚看到他额头冒出的汗滴顺着脸颊下流,昔日暗绿色的眼睛蒙上了水雾,显得更加疏远迷离。他脖颈上闪着冷冽的光,那把刀还在那里架着。
挟持的同学杨酲不认识,或者说也许见过但从未留意过。
“刘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你这样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有人忽然大喊。转头去看,原来是郑既白。
刘嘉。杨酲在脑海里回想着这个名字,他忽然有了点印象,这个人似乎是隔壁班的一名学生,之前去办公室时碰到他了,当时他们班的老师正在跟他谈话。谈话内容杨酲没注意听,好像是关于他的家庭,关于他的妹妹。
“啊,原来他就是刘嘉!就是那个前几天被人挂到校园论坛的那个,他爸妈离婚了,原因是父亲沾染赌博,后来就没人愿意带他和他妹妹。最近他妹妹因为不小心招惹后面几个班的混混被打了,听说脸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也不少伤,人在医院躺着呢。现在他俩又没钱交医药费,又没钱交学费。哎呀!”
“我也听说这件事了,论坛上吵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妹妹刘萱的之前那些荣誉奖项都是塞钱拿到的,现在人沉寂不见怎么得奖,都是因为家里没钱了!要我说他妈妈还好早点离婚了,不然也得跟着遭殃。他们家也是罪有应得,都该下地狱!”
“嗨,要不是前段时间的凶杀案太恐怖,这件事的热度应该能登上论坛第一吧?”
“那肯定,咱们学校最近真是不太平,当初怎么什么样的学生都敢招啊?这里不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嘛!”
“要我说这也怪不了学校,入校的时候谁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考试只能筛选成绩,不能筛选人品呀!”
听到挟持者的名字,旁边的学生顿时像炸开锅了一般。
杨酲不必仔细去听便已窥得事件全貌,但他对这个叫刘嘉的学生印象实在不深,他妹妹刘萱的名字倒是听过几次,好像是个学美术的艺术生,人生的端正有气质,艺术分和文化分都不错,还在省里拿过奖,连续好几个学期登过学校优秀生榜单,之前优秀学生代表名单里也有刘萱的名字。
“你们瞎说什么?!我妹妹什么都没有做!”刘嘉声音嘶哑,怒不可遏地瞪大双眼,举着刀子的手疯狂颤抖,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眼下青黑色愈发浓郁,看上去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我们又没胡说,说的都是事实!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还想杀/人呢!你们全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呗。”
“你……你!”刘嘉气得快要呼吸不上来,他捏住萧余汶脖颈的手又紧了三分,刀子已在后者脖子上划出明显血痕。
“呃……”萧余汶吃痛。
刘嘉和萧余汶站的位置后面有一扇窗户,杨酲知道那扇窗户通向外界,外侧连着输水管。
杨酲看向郑既白,什么都还没说,郑既白只是眯了一下眼睛,随即就要走向楼梯间。
“你去哪儿?”杨酲慌忙拉住他,小声道。
“上楼救人,”郑既白道,“你得留下帮我吸引火力。拜托了。”
杨酲明白了郑既白的意思,后者想让他留在这里吸引刘嘉的注意力。但杨酲很不放心他,“你想翻窗?但这里楼层不低,实在太危险了,况且你又不是专业的,绝不可能做到!为什么不等老师过来?他们一定会报警的。”
“来不及,”郑既白平日嘻嘻哈哈的神色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让杨酲陌生的沉静,“我们可以等,但他等不了。刘嘉是真的会动手,多等一秒那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说完这话杨酲神色还有些担忧,郑既白的眉眼忽然弯了下来,“别担心,我练过的。”
郑既白似乎是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身便跨上台阶。
无奈之下,杨酲只好回到第一战线吸引刘嘉的注意力。
“刘嘉!不要做冲动的事,我知道你的境况也理解你的心情,但萧余汶是无辜的!我想你妹妹也不想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说对吗?”
刘嘉显然不吃这套,他声音依旧颤抖着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没有任何人!我们拼尽全力想要逃离,可还是遍体鳞伤!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救我们?为什么你们未知全貌却还要在网上装作知情人一遍又一遍地鞭挞我们?!你们生来便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吗?凭什么,就因为你们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吗?!”
“可萧余汶和你一样没有完美的家庭,他的家庭也不完美!他每天又要兼顾学业又要关注家庭,你这样做不是在残害和你一样的人吗?这难道不也是在伤害你自己?”
刘嘉端详着说话的杨酲,眯起眼睛道:“……我认得你,你叫杨酲。你弟弟被人杀了,前几天你去办公室我们见过一面。那天我在办公室,老师说的关于我家的事你应该也听到了吧?校园论坛上的讨论应该也有你的参与吧?我告诉你杨酲,萧余汶只是第一个,下一个就是你!”
刘嘉说完这话,杨酲想起当时自己从办公室出来走到拐角时遇到萧余汶,当时自己拿着化学老师给的几张卷子,其中一张没拿稳掉落在地,他也没注意,还是萧余汶帮他捡起来的。原来当时萧余汶也去办公室了吗?而且还意外听到了刘嘉和老师的交谈?
倘若杨酲和刘嘉处于一个班级,那第一个受迫害的人是不是就该是他了?
“刘嘉,当时办公室那么多人,你怎么确定散播消息的就是我们?这件事我们可以向学校反映,让他们去调查,如果可以查到论坛ip地址也许真相就可以大白,学校自会严惩不贷。你现在做这些没有任何用处,既不能让帖子消失也不能惩处那些真正犯错的人……”
“学校就是真正犯罪的对象!”刘嘉突然打断杨酲的话,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如果学校不允许校园论坛的存在,如果老师不在办公室找我交谈……你弟弟因为凶杀案死了,学校有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吗?没有!一个那样凶残的案件却还是过了好些日子才被侦破,凶手最后查出来精神有问题,之后所有风声都被压下去!说一个有精神病的高中生残害手法能做到天衣无缝,你信吗?你不会信的!原因是什么,不就是有人在包庇吗?!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如今你却要让我向学校求助?杨酲,我看你懦弱至极,你才是疯了!”
提及自己和秦浥的事,杨酲心里像是在滴血,喉头一阵窒息感,但他强忍不适继续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旁人无法理解,知道全貌的只有局中人,我弟弟的案子推迟侦破并不是因为学校的包庇,而是真的有其他原因。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错了事的人终将落网。”
“我不信,我不信!”刘嘉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口血,他喊话时嘴角也在渗出红色,“我妹妹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砸断了手,她马上就要艺考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受你们的吐沫星子……凭什么……为什么……!!!”
刘嘉的眼睛全红了,他手中握着的刀片就要捅上萧余汶的腰部,但郑既白还没有出现。
“慢着刘嘉!”杨酲咬了咬牙,喊,“刘嘉,我是第一个听到你家事情的人,你要挟持也该挟持我才对,你让我和萧余汶换一换好不好?我的话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能为你妹妹的梦想报仇!”
闻声刘嘉似乎犹豫了一下,杨酲看到他身后的窗户松动了,似乎有人在外面慢慢推着。
杨酲趁机向前走了几步,刘嘉的手松了一些,眼里噙满泪。
就当杨酲快要触碰到萧余汶时,不知哪个没脑子的人突然喊了一句,“我去!有人从外面翻进来了!”
刘嘉顿时停住,拉着萧余汶就要后退,他手中的刀偏转半寸,就要再次移向萧余汶的脖颈!
“萧余汶!”杨酲的声音穿破空气,他来不及责骂刚刚喊话的人,下意识向前猛跨一步!
一步,只差一步!可他碰不到萧余汶了!
千钧一发之际,郑既白猛然将半开的窗户彻底拉开,一个翻身翻进室内,遂脚步一错,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脚踢!下一秒刘嘉便觉下巴脱臼,手上也没了力气,仰面摔倒在地上。
另一边,萧余汶身体虚浮,头晕脑胀,他的嘴唇泛白,可后腰忽然来了一股力量将其稳稳扶了起来,掌心温暖的温度贴上他的腰窝,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谁……”昏迷前,萧余汶看清的只有那个人脖颈处的花纹胎记。
杨酲也看清了,那是风信花的花纹。
值班老师匆匆赶来,时间差不多也快到点,老师们陆续到岗。报警,收拾残局,整顿后续事务,一切也在回归正轨。
郑既白的确矫健,只是推窗户时那扇窗户似乎太过老旧,上面还有一颗裸露的钉子划伤了他的手,其他地方倒是没受什么伤。他在医院经医生处理后便没什么大碍,准备离开了。杨酲也跟着过去了。
望着郑既白盯着自己手上的纱布出神,杨酲下意识问:“你这么拼命救萧余汶,你之前认识他吗?”
郑既白只是回头淡淡笑了一下,“……现在认识了,原来他叫萧余汶啊。”
入秋后,早一批的风信子要种下了,蛰伏的种子经过漫长冬季的沉淀,以期来年春天的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