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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三 姜逸晨X江季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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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有时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色彩交融,边界模糊。但有些瞬间,却如同被时光精心装裱的油画,每一笔触都清晰如昨。
姜逸晨记得第一次真正看见江季云的那一刻。
不是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姜家大宅,不是在那些充满审视和尴尬的家庭聚会上,而是在一个偶然的午后。他提前结束课程回到姜家,本想取些东西就离开,却在经过琴房时停住了脚步。
门虚掩着,夕阳的光线从门缝中流淌出来,伴随着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他推开门,看见江季云坐在那架古老的三角钢琴前,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犹豫地移动,像是在寻找某个丢失的音符。
那一刻的江季云不像平日里那个疏离冷漠的“假少爷”,也不像后来那个被病痛折磨的病人。他只是一个沉浸在音乐中的年轻人,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姜逸晨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直到江季云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碧绿的眼睛望过来时,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像是早已习惯了不被理解的存在。
“需要什么吗?”江季云问,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姜逸晨摇摇头,不知为何说了一句完全偏离初衷的话:“你弹得很好听。”
江季云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会得到称赞。“只是随便弹弹,”他轻声说,合上琴盖,“已经不怎么会了。”
那是姜逸晨第一次看到江季云身上那道无形的裂缝,也是他第一次产生想要靠近的冲动。
江季云记得姜逸晨第一次闯入他公寓的那个雨夜。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在腹腔内搅动。他蜷缩在卫生间冰冷的地砖上,冷汗浸透了睡衣,意识在痛苦和清醒间浮沉。敲门声固执地响着,他最终无力拒绝。
门打开时,他看见姜逸晨站在门外,浑身湿透,黑发贴在额角,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恐慌和坚定。
“你怎么……”江季云想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里的,但疼痛剥夺了他说话的力气。
姜逸晨没有解释,只是蹲下身,用温热的手掌擦拭他额头的冷汗。“药在哪里?”他问,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
那一刻,江季云筑起的高墙出现了一道裂缝。他任由这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弟弟”扶他回到床上,喂他吃药,用湿毛巾擦拭他发烫的额头。当疼痛终于稍微缓解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人的陪伴下睡着了,这是数月来的第一次。
第二天早晨,他看见姜逸晨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眼下有着明显的阴影,显然一夜未眠。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江季云站在沙发旁看了他许久,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既有被打扰的不适,也有一种久违的、被关心的暖意。
姜逸晨记得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看海。
那是江季云状态相对较好的一个下午,他突然说想去看海。姜逸晨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开车带他前往最近的海岸线。
路上,江季云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金发被车窗透进来的风吹动,像一束流动的阳光。姜逸晨偶尔瞥向他,捕捉到他嘴角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到达海边时,夕阳正准备西沉。他们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海滩,江季云坚持自己走路,不要搀扶。他的步伐很慢,但脊背挺直,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海风很大,吹乱了江季云的金发。他眯起眼睛望向海天相接处,碧绿的眸子里映照着落日余晖,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
“很美,”他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比想象中还要美。”
姜逸晨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刻不属于言语,只属于凝视和感受。
当夕阳完全沉入海平面,江季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姜逸晨急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感觉到掌下的肩膀瘦得惊人。咳嗽平息后,江季云靠在他身上喘息,脸色在暮色中苍白得透明。
“该回去了,”姜逸晨轻声说。
江季云摇摇头,目光依然停留在海面上:“再待一会儿。”
那一刻,姜逸晨明白了:对江季云来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出游,而是一场告别——与自由,与美好,与所有他曾经热爱却不得不放手的事物的告别。
回程的路上,江季云睡着了。月光照在他脸上,柔和了病痛带来的尖锐线条。姜逸晨将车停在路边,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
江季云记得姜逸晨第一次为他弹琴的那个夜晚。
疼痛持续了整整一天,药物似乎失去了作用。他蜷缩在床上,咬紧牙关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意识在边缘徘徊。
然后,钢琴声响起。
起初是试探性的几个音符,随后汇成一段他从未听过的旋律。悲伤而优美,像月光下的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疼痛的边缘。他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呼吸逐渐与音乐的节奏同步。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不是因疼痛而流的生理性泪水,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情感释放。
“你自己写的?”他问,声音因虚弱而轻微颤抖。
姜逸晨点点头,耳朵微微发红:“即兴的,还不成熟。”
“很好听,”江季云轻声说,“像……自由的声音。”
那一刻,他看见了姜逸晨眼中闪烁的光芒,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重要的认可。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阳光开朗的年轻人,内心有着与他相似的孤独和深度。
从那天起,听姜逸晨弹琴成了他疼痛发作时的慰藉。有时是完整的曲子,有时只是零散的片段,但每一次,音乐都能带来片刻的解脱,让他暂时忘记正在蚕食他身体的病魔。
姜逸晨记得江季云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那是在一个清晨,阳光刚刚透过窗帘的缝隙。江季云的状态比前几天都要好,甚至多吃了几口早餐。但姜逸晨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太过平静,太过美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当阳光完全照亮房间时,江季云轻声唤道:“阿晨。”
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姜逸晨立刻走到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
“帮我坐起来,”江季云说,“想看看阳光。”
姜逸晨扶他靠坐在床头,垫好软枕。阳光洒在江季云脸上,给他的皮肤镀上一层几乎不真实的光泽。金发在光线中如同熔化的黄金,碧绿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清澈。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然后江季云转过头,目光落在姜逸晨脸上。
“谢谢,”他轻声说,“为了一切。”
姜逸晨摇摇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江季云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却真实:“不要难过。这对我来说……是解脱。”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姜逸晨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好好生活,晨晨。带着我的那一份。”
那是他最后一次清醒地说话,最后一次直接叫出那个他赋予的昵称。当天下午,他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但姜逸晨永远记得那一刻江季云眼中的平静和释然,记得那轻轻的一触带来的永恒温暖。
如今,岁月流逝,疼痛早已化为记忆,悲伤也变得柔和。但那些共同经历的瞬间依然清晰如昨,如同被珍藏的琥珀,将短暂的美好凝固成永恒。
有时姜逸晨会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茉莉花,仿佛能看见江季云就站在身边,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碧绿的眼睛中带着罕见的柔和。
“我很好,阿季,”他会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胸针,“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风拂过茉莉丛,带来清冽的香气,像是无声的回答。
有些爱情注定短暂如夏花,却绚烂如极光;有些相遇注定无法长久,却足以照亮整个生命。
在记忆的永恒画廊里,他们永远并肩而立,超越时间,超越病痛,超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