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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愉快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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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生物展馆。
斗篷人形将武器狠狠刺向面积最大的方形展柜,例无虚发的刃尖极速切割着空气,动能之大甚至沿着轨迹摩擦出一连串飞溅的火星。但就在展品的玻璃外罩都因为受热而变形熔化之时,祂却瞬间收住了动作,枪尖悬在玻璃隔离层一毫米前。
另一个声音急得跺脚:“哥哥,你再不抓紧时间的话,那些小虫子们就要来接班了!”
斗篷人喃喃:“不对。真的只用毁掉就好了吗?”
另一个声音无奈解释道:“毁灭是最简单的方法。兄长,我们进来之前可商量好啦。”
“毁灭永远是最简单的方法。”斗篷人答,“但它往往也无济于事......”
“你还动不动手啦?”
斗篷人这一次以沉默作为回答,祂扬起手中的长枪,却挽了个花式,将武器调转,用枪柄那一头敲上展柜的玻璃壳子!
啪嗒!
四面玻璃同时脱离了焊死的框架,纷纷掉落在地,只剩顶部最后一块“天窗”苦苦坚守。但每一块掉在地上的玻璃都没有出现一丝裂痕,其实本该如此,它们是抗震抗辐射抗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可能灾害的材料,若不是遭非人毒手,甚至不应该从固定的框架上脱落。
斗篷人抖了抖枪尖,就像挑中了一只小虫子。
“你,进去。”祂不容置喙地下令,而另一个声音试图抗议:“喂老哥——”
下一秒就变成变了调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往右边走了!快跟,上‘响尾蛇’!”
伴着小腹微凸,已有将军肚雏形的中年安保队长一声喝令,无数条套着制式军靴的腿蹬在地面,发出略显凌乱的嗒嗒声响。所有人右肩上都别着一杆长矛样式的奥丁集团徽章,实际上他们只是临时雇佣的会展保安,但这支匆忙组建的队伍显然以此为傲,个个恨不得把徽章甩到被他们从中穿过的游客脸上。
“让一让,让一让!执行公务。”
游客渐渐不再行进,并聚集在一起低声焦急地讨论。另有一种值得在意的声响被他们谈话的音量盖过,一时间无人察觉,却在须臾之间悄然蔓延。
“蛇!”有人足尖触碰到这份“惊喜”,顿时一蹦三尺高。
“蛇”拱起上半身,朝幸运的游客发出警示的嘶嘶声,随后略过对方继续游走。它的身体呈现出流畅的线条,淡淡的机械光泽覆盖于随环境变化的拟态鳞片上,几乎难以用肉眼看出。直到第一条响尾蛇被人发现,他们才惊觉会场内已经满是蛇类的身影。
机械的蛇类爬行时了无声息,似乎有些愧对“响尾”之名。但它们发出声响之时,也是示意同伴发起总攻的时刻,细窄的身体将会不惜自爆的代价使用致命杀招。可以说,事实上公司们雇佣的保安其实是这些先进的、足以作为战争机器的安保型机械,疏于锻炼的保安们只是无足轻重的操作员。
公司挑选安保员工时,只定下了一条硬性要求:必须是完全的人类,彻底的血肉之躯。他们或许会偶尔地玩忽职守,或许能力不怎么可观,但他们的立场一定站在人类一边。
值得深思。苏尔特抬起装上消音器的“屠杀者”,头也不回,一枪点爆了远处刚冲着他抬起上身准备警示的某条“响尾蛇”的仿生神经中枢。这是个精细活儿,同一批型号和用途的响尾蛇脑域相互联通,也就是说,只要一只发现了敌人,相当于所有搜索中的蛇都知晓了这个坐标。不过苏尔特是个成熟的佣兵,他知道“响尾蛇”的破绽在于它们锁定可疑目标后,还需要一到两秒的判断时间,来排除无关因素。这简直是送上门的狙击时刻,不过要注意不能将整条蛇都杀死,受到不可修复的外力损伤后它们会向全世界昭告自己受到袭击的地点。只要破坏仿生神经系统,在控制中枢上表现出来就是有一条蛇仍然在正常搜寻,因为定位芯片还在工作;但它完全傻掉了,不会对任何外来输入信号作出反射。
事实也确乎如此。控制中枢面板前,姜总气得把手中通讯器摔在桌板上:“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让他们把入侵者围堵到雨桥,用上了整整78条响尾蛇,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一直跟在姜总身旁,鞍前马后伺候的史秘书立刻毕恭毕敬上前查看,十指翻飞,熟练地调出蛇群的状态。看了一会他面色严肃起来,斟酌着用词进言道:“姜总,恐怕不怪保安无能,入侵者看起来很像娴熟的雇佣兵,将近一半的响尾蛇都失去连接了……”
这绝不是运筹帷幄的姜总决策失误,而是对手太过狡猾。西装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住下唇,面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幻,随后他从齿缝间挤出恶狠狠的一句:“把猎犬都放出去……就现在,对,还有‘萤火虫’,给我倾巢出动!”
此时的苏尔特还不知道管理大楼中有个人正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当然他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苏尔特一路前行,枪和剑都紧握在手,很快摸到了神秘生物展馆前。他不用动脑子都知道“???”的目标准是这里,先进武器展馆和生物武器展馆听起来也可能是神秘人的目标,但有价值的武器往往也异常危险,所以展馆里摆放着的大概率都是模型,没有谁想方设法混进一个警戒森严的地方只想带两件模型走。不过从纪念品的角度来看,确实是相当有意义。
干活了。
苏尔特深吸一口气,侧身撞开了神秘生物展馆的大门!
大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锁,换别人来撞门大概是无法通行。苏尔特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他意识到门后很可能是自己的老朋友,旧相识。不过要不要开门后来个久违的热情招呼,“嗨老东西,多年不见我们都还没死真是太好了。”当然也不在他的备选方案中,他很确信自己和任何一个老熟人都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愉快的记忆。
随着刻满槲寄生纹路的大门缓缓朝两边敞开,一种悠扬的乐声率先传了过来。
竖琴,笛子。并且是折一支芦苇,抑或是竹节制成的简易吹奏式乐器,它的响声不够美妙,不够动听,却足够简单且自然。作为陪衬的管弦乐们,提琴,手风琴,以及铿锵的钢琴,它们都只偶尔恰如其分地响起,为伴奏的音乐带去高潮,带去转折。而绝对的主角是一个沉郁婉转的男中音,他发出拖长调的悲叹,“啊,”他说,尾声在空荡的展馆里往复回环,但凡是有智慧的生物,听了都无不沉醉痴迷。这拥有醇厚绝美的音色的男子说,“我感到痛心。人与神一遍遍重复着曾经的罪行,直到叙述罪孽的碑文聚集成塔,聚集成林。无限地扩张,直到将世界淹没……”
看到那个棕发,下巴上蔓着青胡茬的颓废男人,苏尔特轻啧一声,手中的大剑中途易辙,砸在了自己的脚边。剑尖下的地板皲裂出蛛网纹路,苏尔特皱眉:“……怎么是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亡魂?”
男人耸耸肩,他的颓唐流于外表,与苏尔特发自内心的丧气不同,他松松垮垮套着衬衫长裤,但衬衫的下摆一半扎进裤腰,另一半皱褶着堆在腰间。脚上的鞋也斑驳破落,鞋带既有塞进去的部分,也有长长拖在地面的半截。长裤显然也没有理顺,且一只脚半挽,另一条腿全遮住,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一只没洗的臭靴子,散发着经年日久的陈旧衰败气息。
“唉,你也知道的,对于神族而言,死亡并非永久的、不可逆的进程。有的时候,我们也会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谁知道呢。不过,现在的我确实是亡灵。”
苏尔特眉头没有放下,蹙着扫视一周展馆。他现在身处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没有展品,没有装饰,只是一条空无一物的长走廊,头顶连灯都不存在,廊中充斥着不知来源的柔光,纯白的五面墙壁报以安静的注视。苏尔特将矛头指向面前的男人,他直接把这怪现状归结到了对方身上:“是你干的吗,克瓦希尔?”
克瓦希尔是神造之人,自阿萨神族与华纳神族的停战盟约中诞生。他智慧而善于观察,洞悉诗词和歌谣。曾经行走于世间,回答人们的问题。苏尔特对他的了解不多。
男人轻慢地从鼻腔嗤了一声,然后说:“不然呢,还能有谁?唉,我知道你想见的不是我,而是里面那位。毕竟祂排场可比我大多啦。嫌贫爱富,人之常情嘛。大多数时候,神啊,妖怪啊,人啊,都没什么不同。”
克瓦希尔忽然转头看向苏尔特剑上重燃的火焰,目光如炬:“有的时候也有点区别——人类的任性往往破坏力没那么大。”
苏尔特警惕地看向他,说:“伙计,我还没老糊涂,我记得我俩没什么交情?”
克瓦希尔摊了摊手:“岂止是没交情啦。我们压根没见过面吧!”
“如果计划没变的话,我原本是要去往穆斯帕尔游历,瞧瞧永恒燃烧的火之国是啥样……顺便还能让你问几个问题。可你瞧,我不是半途就出事了嘛,”克瓦希尔把手掌比作刀刃,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真是充满不幸的回忆。”
苏尔特审视着克瓦希尔,伸手弹了弹自己脚边大剑的剑身:“你被邪恶而贪婪的矮人兄弟杀害,他们使用你的血烹煮为蜜酒。那是智慧的蜜酒,诗歌与韵律的源头,饮下蜜酒的人瞬间就会变成一个优秀的诗人,可以张嘴吟诗。”
“——我对你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何况你之后确实复活了不是吗。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克瓦希尔眼睁睁看着苏尔特每说一个词,剑上的火焰就炽盛一分,等到他讲完了自己的发言,大剑已经化作一坨温度极高的铸铁,浑身流动着橙红的明亮火光。他自顾自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哦,所以我不喜欢和战士们打交道。他们根本不懂得语言的艺术,只会搬弄笨重的武器!”
到底是忌惮着火炎,克瓦希尔结束了漫长的开场白,苍白脸上挤出半点认真严肃的神情,清了清嗓子,说:“咳,其实我是来向你,呃,谕示一些肉眼可见的未来,以及,给予小小的帮助。”
“……”苏尔特上下打量他,半晌无话,最后送给对方言简意赅的两句话:“帮助?你吗?”
停顿片刻他又说,“先不论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帮助……你怎么干起先知的活来了,而且,为什么是我?我觉得你的创造者们,可能更有兴趣接收你的馈赠。”
“时代变咯,火焰巨人。”克瓦希尔认认真真说,“现在的神族,现在的世界,是被烈焰焚烧后新生的世界,复生后的神祇已经与你认知中的大不相同……祂们变得危险而神秘莫测,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向你提供建议啊。”
“真是谢谢你啊,把我排在最末的位置上。”
“不用谢。咳,我的意思是说,你确实应该感谢我。保持警惕,时刻准备提起你的长剑,巨人。自然与人类社会都还相当脆弱,阴谋也在暗中酝酿。这一次的风暴,将会不亚于伪神的威胁,且很可能更甚之。若是你不能把握好机会,悠闲愉悦的佣兵生活很快就要和你说拜拜了。”
克瓦希尔正色说,语毕提了提堆在腰上的衬衫下摆。原来这个毫不在意形象的智者也会因为凌乱的衣物感到不舒服,这一举动莫名为他增添了几分人性。
苏尔特心略微向上提了提,究竟是心理素质过硬,没有显现在脸上,只提高声音厉声说:“既然你要提醒我,就说清楚,克瓦希尔!我可不是你的信徒,会逐字逐句解读你含糊不清的谕言!”
他有时候近乎痛恨这些充满智慧,望向过去和未来的人物。在祂们眼中,未来清晰可见,祂们引导、修正,为了导向预期的结局。这种时候,他就会深感自己的无力,他能把握的只是过程,空有一身武力,却只是困在名为命运的樊笼中,无法打破注定的枷锁。
克瓦希尔提起嘴角,有气无力笑了一下:“你的老朋友们,有人已经变心。你可以尤其关注‘三巨头’里的那些。安啦,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亡魂,在世间游荡,没有能力去纠正已发生的错误。所以还得靠你,火焰巨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次,不再是悲剧的结局,你会重新寻找到家园……”
“然后将它再度付之一炬。不是吗?”苏尔特狠狠瞪着超脱人类的智者,知识与真理的化身。而后者只是伸手挠了挠后背,无所谓道:“不管你信不信。只要有那样的一个可能存在,你不都愿为之努力吗?”
“……”苏尔特盯着他,面上那副轻微的怒容消散,但剑身长燃的火焰依旧映照出他内心的波澜。克瓦希尔伸出食指,冲着他缓缓摆了摆,说:“对了,还有一份礼物。我不关心神祇们会不会一朝覆灭,祂们端坐世界之巅的时日已经够久了。但我还没有厌倦人类,他们的语言与诗歌将会永远在大地上飘荡。我不能单凭言语鼓动你去战斗,不是吗?至少,我会预支一部分报酬。”
说罢,智者微笑起来,看着他,做出唇形:“蜜酒。”
等不及苏尔特的回应,他张开双臂,作出拥抱空气的姿势,顷刻便浑身粉碎化作飞灰,消散了。
在走廊上回荡的清新乡村音乐也随之息声。苏尔特猝不及防,伸出右手却什么也没抓住,他喊道:“混蛋,等等!嘁,我要诗之蜜酒做什么,就算喝再多这东西,我也不会开口作诗。”
但混蛋说完话就消失了,没留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苏尔特看着空白的走廊完全变了副模样,恢复成两侧墙壁挂着装饰画、解说牌的正常展馆长廊,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算了。至少和我喝一杯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