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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雪上霜 ...


  •   纽约的雨停得干脆,像有人把天空的阀门一把拧紧。

      哈德逊河面浮着碎冰,阳光打上去,亮得近乎无情。

      夏栖迟坐在车里,指节抵着车窗,目光追着医院后巷那道背影——白大褂被风鼓起,像一面帆,眨眼就消失在街角。

      他低头,摊开掌心。那里空空如也,却残留着一点微不可闻的甜,像雪夜呵出的雾气,一碰就散。

      前排的周CTO回头,语气谨慎:“夏总,评估结果出炉,冬医生的模型吻合度98.7%,是否推进深度合作?”

      夏栖迟“嗯”了一声,嗓音发沉,听不出情绪。“先按流程走,技术归技术,个人归个人。”最后几个字,像说给周CTO,更像说给自己。

      车窗升起,隔绝了冷风,也隔绝了方才那一瞬的心悸。他阖眼,靠进真皮座椅,喉结滚了滚——把险些脱口而出的“等等”,咽成一句低不可闻的:“回公司。”

      冬以安回到实验室,门一关,脊背抵住冰凉的墙面。他仰起头,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眼睛发疼。

      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是导师发来的邮件:【合作框架已通过,夏氏要求派驻一名临床顾问常驻曼哈顿,时间:六个月。名额给你,是否接受?】

      六个冷峻的英文字母,像六枚钉子,钉在他神经末梢。他抬手覆住眼,指缝透出酸涩的红。“……才第三章。”他轻声警告自己,“别急着交卷。”

      ——

      同一时刻,夏氏集团总部六十八楼。

      会议室全长二十八米,黑曜石桌面映出城市灯海。夏栖迟到得最早,西装外套搭在椅背,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凌厉的前臂。

      他垂眼,一页页翻看冬以安递交的临床数据,每翻一页,钢笔便在纸缘留下一道极轻的压痕。那压痕像雪上霜,无人察觉,却层层叠加。

      高管们陆续进来,脚步自觉放轻。夏栖迟没抬头,只抬手,示意投影。灯光暗下,他站在屏幕侧方,轮廓被冷光削得愈发薄。

      汇报全程,他未发一言,直至法务总监轻咳:“派驻顾问的保密协议,是否需要加一条‘禁止私下接触核心算法’?”

      钢笔尖顿住,夏栖迟语气极淡:“不用。”众人一愣。他抬眸,目光穿过长桌,落在虚空某一点,“夏氏不做防自己人的墙。”

      一句话,给合作定性,也给谁定了性——至少,表面如此。

      ——

      一周后。

      冬以安拖着行李走出肯尼迪机场。阿橘被托运在恒温货舱,此刻正隔着航空箱冲他软叫。

      来接机的是夏氏派出的司机,黑人中年,姓霍金斯,笑容明亮得像加州阳光,一口白牙:“Dr. Dong, welcome to the Big Apple.”

      冬以安回以微笑,目光却越过霍金斯肩头,落在那辆黑色迈巴赫的尾牌——XX-0917。0917,上一世,他第一次给夏栖迟递橘子糖的日子。巧合到近乎讽刺。

      车窗贴了隐私膜,他看不见里面,却直觉有道视线,隔着单向玻璃,静静打量。

      行李被安放,车门被拉开,他俯身,果然看见后座的另一侧,坐着夏栖迟。黑色高领毛衣,金属腕表,膝上摊着一台平板,屏幕停在合作框架的保密页,条款密密麻麻,却一行也未读进去。

      “冬医生,”男人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疏离,“路途辛苦。”

      冬以安点头,坐进去,中间隔了至少五十厘米。车门合拢,空间瞬间密闭,空气里飘着很淡的冷杉香,混着一点橘——不是糖,是车载香氛,偏甜,像无意调错的比例。

      车子滑出机场,高速两侧积雪未化。谁都没有说话,只剩轮胎压过融雪剂的细碎声。

      冬以安侧头,看窗外倒退的天色,玻璃倒映出夏栖迟的轮廓——下颌线干净,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像把无数问题都锁进那道门后。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少年把额头抵在他肩窝,闷声笑:“安安,别不理我,我耐不住的。”而此刻,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太平洋,是身份、是分寸、是尚未拆封的“陌生”。

      ——挺好。冬以安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掩住半张脸,也掩住险些溢出的叹息。

      ——

      曼哈顿中城,临时公寓。

      夏氏大手笔包下整层服务式公寓,电梯直达,指纹锁,室内恒温二十二度。

      霍金斯把行李送进玄关,体贴地带上门离开。冬以安弯腰放阿橘出来,橘猫抖抖毛,踩着谨慎的猫步,巡视新领地。

      他站在落地窗前,中央公园一览无遗,雪覆枝头,像谁把糖霜撒进钢筋森林。

      手机震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跃上屏幕:【公寓还缺什么,直接联系霍金斯。——夏】短短一行,连标点都吝啬。

      冬以安盯着那十一位数字,没存,也没回。他把手机反扣在吧台,弯腰开行李箱,最上层,是一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六份保密协议、一张工卡、以及,被单独塑封的橘色糖纸。

      糖纸边缘褪色,中间却干净,像被岁月小心护住的一枚月亮。他捏着塑封角,对着灯看了看,又原封不动夹进文件袋最底层。

      “再等等。”他轻声说,像在劝阿橘,也像劝自己,“才第三章。”

      ——

      同一栋公寓,四十三楼。

      夏栖迟站在露台,指间捏着一杯没动过的黑咖啡。楼下,中央公园的雪道蜿蜒,穿橙色羽绒服的滑雪者一闪而过,像糖纸被风卷起。

      他垂眼,手机屏幕停在短信界面,光标闪了十秒,最终什么也没补。咖啡凉了,苦得发涩,他却一口饮尽,仿佛借苦味压住某种冲动。

      周CTO的电话进来,汇报实验室排期,他听得很认真,末了只淡淡一句:“让冬医生按自己节奏来,任何人不得催进度。”

      挂断,他把手机扔回吧台,转身进屋,露台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冷风被隔绝,却隔不断楼下那盏迟迟未灭的灯——他知道,二十三楼的某扇窗,亮到凌晨两点。

      而他站在四十三楼,在黑暗里,数那光,一、二、三……像数一场无人知晓的雪上霜。

      ——

      翌日,八点五十分。

      夏氏研究中心,七楼临床实验室。

      门禁“嘀”一声,冬以安刷卡进入。室内灯光明亮,空气经过三次过滤,带着极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冷杉香。

      他穿白大褂,领口别着临时工牌——【Clinical Advisor: D. Dong】照片是入职当天拍的,睫毛低垂,嘴角很平。

      第一道工序,是熟悉环境。研发主管姓林,台湾人,说话斯文:“冬老师,数据接口在这边,您先适配,有任何需要按红色呼叫铃。”说完,礼貌退到三米外,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刻意疏离——像被精准调试过的社交距离。

      冬以安戴上耳机,开始跑模型,屏幕蓝光映在瞳孔,像落了一场无声的雪。

      十点整,门被轻敲两下。他没听见,直到一道阴影投在屏幕——夏栖迟站在身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端着杯温水。

      杯壁没有logo,白瓷,简洁,水温45度,恰恰是冬以安习惯的入口温度。

      “林工说,你两小时内没离开过座位。”男人声音压得低,仅够他一人听见,“脱水会影响脑电精度。”

      冬以安摘下半边耳机,起身,礼节性颔首:“谢谢夏总提醒。”却没接那杯水。

      夏栖迟也不坚持,把杯子放在桌角,目光掠过屏幕,停在参数栏——【Olfactory cue: Orange candy 0.42 ppm】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却什么也没问,转身离开。

      门合上,冬以安才坐下,视线落在那杯水上,白瓷边缘,凝着一圈细小的水珠,像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关心。他伸手,指尖在杯壁轻碰,一秒,收回。“再等等。”

      ——

      一周很快过去。两人照面的次数,寥寥。

      电梯里,他进,他出,点头,0.5秒的眼神交汇;地下停车场,车灯交错,车窗升起,隔绝所有欲言又止;深夜的实验楼,保安刷卡时嘟囔一句:“夏总又来了?七楼灯还亮着。”

      冬以安坐在七楼,听见电梯“叮”一声,却刻意没回头,只把耳机音量调大,让鼓点盖住心跳。

      数据跑得很顺,第一版融合模型提前两天交付。林工在例会汇报,夏栖迟坐在长桌尽头,听完,只淡淡一句:“辛苦了,冬医生。”

      冬以安点头,合上电脑,像合上所有未说出口的句子。

      ——

      周五晚,八点半。

      冬以安留下加班,做最后一次校准。实验室只剩换气扇的低鸣,阿橘被允许带来,蜷在椅脚睡成一张橘饼。

      九点整,门禁“嘀”——夏栖迟刷卡进入,臂弯搭着外套,手里拎个纸袋。

      冬以安没听见,直到纸袋被放在桌角,发出极轻的“沙”声。他回头,撞进男人深而静的眼。

      “夜宵。”夏栖迟声音低,听不出情绪,“霍金斯说,你晚饭没吃。”

      纸袋口敞开,露出半截包装——唐人街老牌糕点铺,上一世,冬以安每次熬夜,夏栖迟都会翻墙去买的那家。

      他指尖顿在键盘,一秒,两秒,最终只礼貌地弯了下唇:“谢谢,我订了外卖。”

      夏栖迟没再劝,目光掠过屏幕,停在进度条——99%。“明天,”他声音更轻,像怕惊扰什么,“可以休息一天。”

      冬以安“嗯”了一声,没解释,自己并不需要休息。

      空气陷入短暂的静默。阿橘醒来,伸个懒腰,踱到夏栖迟脚边,尾巴绕着他裤脚,蹭了一下,又一下。

      男人僵住,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弯腰,指尖在猫耳上轻碰,一秒,收回。

      “早点睡。”他转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背对冬以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晚安。”

      门合上,冬以安才松开键盘,掌心一层细汗。他低头,把纸袋往旁边推了推,推到目光所及之外,却推不散空气里那一点甜——糖霜混着冷杉,像一场未落的雪,落在唇上,化不掉。

      ——

      周六凌晨,两点零五分。

      模型终于跑完最后一帧。冬以安保存数据,关灯,抱着阿橘进电梯。

      地下停车场,空荡,顶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走近那辆固定班车,却发现,驾驶位亮着阅读灯——霍金斯不在,后车门半掩,一道黑色侧影,坐得笔直。

      夏栖迟。

      男人膝上放着电脑,屏幕暗了,像等了很久,又像只是顺路。

      冬以安脚步顿住,阿橘却挣脱他,跳进车里,熟门熟路地蜷到夏栖迟脚边。

      “……夏总。”冬以安站在车外,没动,“司机呢?”

      “下班了。”夏栖迟声音很淡,“我顺路,送你。”

      凌晨两点,曼哈顿哪有什么“顺路”。冬以安没揭穿,只弯腰,把阿橘抱回来,“不用,我打车。”

      他转身,手腕却被轻轻握住——掌心温度,透过薄薄一层毛衣,烫得他指骨一颤。

      “冬医生。”夏栖迟声音低,却字字清晰,“纽约的凌晨,不安全。”

      冬以安背对他,没回头,也没挣开,只是声音很轻,像雪落无声:“夏总,协议里,没有‘深夜接送’这一条。”

      男人沉默,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抱歉。”低低一句,像对自己,也像对雪。

      冬以安抱着猫,走出停车场,背影被灯拉得瘦长,像一条不肯回头的河。

      夏栖迟坐在车里,指尖还残留那一点颤,他垂眼,把电脑打开,屏幕亮起,桌面是一张默认雪景,白得,像一场,尚未落下的,雪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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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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