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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恶魔的遴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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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摩天大楼的。
他的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向前移动。冰冷的雨水依旧浇在身上,但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胸膛口的烙印持续散发着灼热,一种深入骨髓的温热,与周遭的湿冷形成诡异的分界,时刻提醒着他——那场交易并非噩梦。
灵魂的重量,似乎真的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被填满了黑暗能量的轻盈感。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他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让他上车。
“去……博爱医院。”顾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内空调的热风烘烤着湿衣服,散发出潮湿的霉味。顾烬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被雨水模糊了的霓虹灯光。城市依旧繁华喧嚣,却仿佛与他隔了一层毛玻璃。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那些匆忙奔走的人群,那些为生活琐事悲喜的声响……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的世界,已经从内部被彻底颠覆了。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隔着湿冷的布料,那烙印的轮廓清晰可辨,微微凸起,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又像一枚被强行嵌入的黑暗勋章。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灼痛和……悸动。仿佛那个印记是活的,连接着某个遥远而恐怖的存在。
他闭上眼,塞缪尔那双熔金色的竖瞳立刻浮现在脑海。非人的美丽,极致的冰冷,以及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欲望。
恶魔。
他真的与一个恶魔做了交易。
用自己的一切,换来了复仇的力量和父亲生存的机会。
现实的信息正在验证这笔交易。父亲的医疗费解决了,专家团队即将到来。而陈轩,正在抢救中,生死未卜。
一股冰冷的、带着腥甜味的快意涌上喉咙,让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却又被更深的寒意冻结。这不是正常的、属于人类的喜悦。这是一种扭曲的、被恶魔催生出来的黑暗情绪。他享受仇人的痛苦,而这享受本身,让他感到恐惧。
他变成了什么?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顾烬付了车费——用的是手机里突然多出来的一笔来源不明的“小额借款”,刚好够支付车费和一些零用。又一个微小的、“恰到好处”的“好运”。
他推开车门,快步走向住院部大楼。这一次,门口再也没有凶神恶煞的讨债人。甚至当他经过时,门口的保安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仿佛他成了隐形人。
一种被无形之手庇护的感觉,让他后背发凉。
ICU病房外的走廊安静得可怕。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刺鼻。顾烬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顾柯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监护仪上稳定的曲线,却带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安慰。
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有机会活下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医生的中年男子正在和主治医师低声交谈。看到顾烬走来,他主动迎了上来。
“是顾烬先生吗?”他伸出手,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我是威尔金斯教授,受委托负责顾老先生后续的治疗方案。请您放心,我们团队会竭尽全力。”
顾烬机械地和他握了握手。对方的手干燥而温暖,是正常人类的手。但他知道,这份“顶尖”的医疗资源,来自那个冰冷的、非人的存在。
“谢谢。”顾烬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威尔金斯教授点点头,没有多问任何问题,比如委托人的信息,比如顾烬为何能请动他们。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的异常。
顾烬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双手捂住脸。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上的。与恶魔缔约的重压,远超他的想象。那不仅仅是一纸契约,那是一种烙印,一种连接,一种无时无刻的提醒。
他出卖了自己。从此,他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值得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质问。
就在这时,胸膛的烙印毫无征兆地猛烈灼烧起来!
并非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滚烫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悸动,仿佛有一颗黑色的心脏在他胸口跳动。
顾烬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瞬间绷紧。
紧接着,一个冰冷而慵懒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愉悦回响。
【‘值得吗?’】那声音重复了他心底的疑问,语调却充满了玩味和嘲讽,【这个问题,现在才问,是否太迟了,我亲爱的契约者?】
是塞缪尔!
顾烬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抬头四顾,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的灯光。没有人听到这个声音!
【不必寻找。】塞缪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深渊里浮上的气泡,【我无处不在,又无处所在。此刻,我只是在欣赏……我的所有物。】
那声音里蕴含的占有欲,让顾烬感到一阵恶心和战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烬。】恶魔的低语继续着,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神经,【狼狈,脆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无家可归的野狗。但同时又如此……美味。你的恐惧,你的挣扎,你那不肯熄灭的恨意……都在滋养着我。】
“滚出去!”顾烬在牙缝里挤出嘶吼,声音压抑而颤抖。他用力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那声音来自内部,直接在他的意识里回荡。
【呵……】一声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这就是你对你的‘恩主’说话的态度?刚刚才赐予你父亲生存的机会,转眼就忘恩负义?人类啊,果然是最善忘的生物。】
顾烬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保持一丝清醒。
【不过,我欣赏你的反抗。】塞缪尔的语气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挣扎吧,愤怒吧,这会让你的灵魂更加……有嚼头。】
胸膛的烙印再次灼热,这次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被冰冷指尖抚摸过的战栗感。顾烬猛地蜷缩起来,咬紧牙关才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呻吟。那不是纯粹的痛苦,其中混杂着一丝诡异的、被强行赋予的感官刺激,令他羞耻万分。
【记住,顾烬。】恶魔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你已献祭于我。你的喜怒哀乐,你的爱恨情仇,乃至你最微小的战栗,都属于我。我是你唯一的债主,也是你唯一的主宰。】
【好好品味这份‘恩赐’吧。复仇的盛宴,才刚刚开始。而你……】
声音逐渐减弱,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余韵。
【……终将学会如何取悦我。】
那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胸膛烙印的灼热感也缓缓褪去,恢复成一种持续的、微温的背景噪声。
顾烬瘫在长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本就湿漉漉的衣服,比刚才的雨水更冷。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斗,而对手甚至没有真正现身,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彻底碾压。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这不是庇护。
这是囚笼。是标记。是更深的、无法摆脱的深渊。
那个恶魔,塞缪尔,他根本不在乎复仇本身。他在乎的是顾烬在这个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那些极致的情绪,那些痛苦的挣扎,那些黑暗的蜕变……这些都是他的食粮,他的收藏品。
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有趣的玩具。一个被投入角斗场、供其观赏取乐的囚徒。
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心脏,但这一次,绝望之中,却燃起了一簇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火焰。
既然已经坠入地狱,那就在地狱里,燃起最烈的火!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病房内的父亲。眼神中的空洞逐渐被一种偏执的、近乎狰狞的坚定所取代。
他需要力量。无论这力量来自何处,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要复仇。他要夺回一切。他要让所有背叛者、践踏者,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至于那个恶魔……
顾烬的指尖再次抚上胸口的烙印。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全是恐惧和抗拒,而是带上了一种病态的、探索般的触碰。
“你要我的恨意,我的挣扎,我的所有……”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那就看着吧。看着我如何用你赐予的毒火,焚毁一切,包括……我自己。”
走廊尽头的阴影,似乎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无声地微笑。
遴选已完成。
猎物已入笼。
恶魔的游戏,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