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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炉火夜话,叩心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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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肆虐了整整一夜。宋幕繁躺在温暖的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雪粒拍打窗棂的声响,久久无法入睡。每次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秦至衡苍白的面容和急促的呼吸。
凌晨时分,风势稍减。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推开一道门缝。楼下壁炉的火仍在燃烧,映照出秦至衡靠在沙发上的身影。他似乎睡着了,但睡姿僵硬,眉头紧锁,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
宋幕繁退回房间,从行李箱中找出备用的暖宝宝和一瓶舒缓精油——这些本是北京冬天办公室保暖的装备,此刻却有了新的用途。
悄悄下楼,她往壁炉里添了几块柴,火焰重新旺盛起来。秦至衡在睡梦中微微颤抖,她轻轻为他盖好滑落的毛毯,将暖宝宝贴在毯子内侧。精油滴在炉边的水盆里,散发出安神的薰衣草香气。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对面的摇椅上,借着炉火的光观察这个神秘的男人。睡着的秦至衡看起来比白天更加脆弱,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影,嘴唇因呼吸不畅而微微张开。宋幕繁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口深处,像是经历过大手术的痕迹。
“妈妈...”秦至衡在梦中呓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冷...”
宋幕繁的心猛地一紧。她添旺炉火,又找来一床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触碰的瞬间,秦至衡突然惊醒,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和恐慌。
“是我,宋幕繁。”她轻声说,“你在沙发上睡着了。”
秦至衡迅速恢复平静,但呼吸仍然急促:“暴风雪停了?”
“小了一些,但还在下。”宋幕繁递给他一杯温水,“你刚才在做噩梦。”
秦至衡接过水杯的手微微颤抖:“谢谢。我总是这样,天气变化时睡眠不好。”他试图起身,却因一阵眩晕而重新跌回沙发。
“别动,”宋幕繁按住他的肩膀,“你需要休息。告诉我该怎么做——药在哪里?需要吸氧吗?”
秦至衡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沉默片刻,他指了指客厅角落的一个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有便携氧气瓶。”
宋幕繁迅速取来设备,按照说明调试好流量,帮秦至衡戴上面罩。几分钟后,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稍微好转。
“你不是普通的高山反应,”宋幕繁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但温柔,“我看得出来。”
秦至衡移开目光,望着炉火出神。长时间沉默后,他轻声说:“肺动脉高压。一种...进行性加重的疾病。”
宋幕繁的心沉了下去。她记得在大学时读过关于这种疾病的资料——肺部动脉压力异常升高,导致呼吸困难、疲劳,最终心力衰竭。没有根治方法,只能延缓进展。
“多久了?”她轻声问。
“确诊三年了。”秦至衡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医生建议低海拔生活,但我选择了这里。”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不是很讽刺?”
宋幕繁不知该如何回应。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窗外风雪依然。
“为什么会选择长白山呢?”她最终问。
秦至衡的目光变得遥远:“我母亲是长白山人,小时候每个冬天都会来这里看她。后来她去世了,给我留下了这片土地。”他轻轻抚摸左手上的疤痕,“三年前一次重病后,我决定卖掉北京的公司,在这里建了雪松小筑。我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
真相如此沉重,宋幕繁一时无言。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选择在生命最后阶段独自守在雪山之中,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疼吗?”她轻声问。
秦至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有时候。但更多是疲倦,像永远在高原上奔跑,无法呼吸。”他摘下氧气面罩,呼吸还算平稳,“不过今晚好多了,谢谢你的照顾。”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宋幕繁说,“万一昨晚你在风雪中出事...”
“我不想吓走唯一的客人。”秦至衡微微一笑,“而且,我不需要怜悯。”
“这不是怜悯,”宋幕繁认真地说,“这是基本的人际关怀。”
两人相视而笑,某种默契在沉默中建立。窗外的风雪声似乎变小了,黎明的第一缕光线透过窗帘缝隙。
“天亮了,”秦至衡望向窗外,“暴风雪过去了。”
宋幕繁拉开窗帘,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雪后初晴,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阳光洒在雪地上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院中的雪松披着厚厚的白衣,偶尔有雪团从枝头坠落,溅起一片雪雾。
“好美。”她轻声感叹。
“每个暴风雪过后都是这样,”秦至衡走到她身边,“毁灭性的美丽,就像...”他没有说完,但宋幕繁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他的生命——在病痛的风暴中,依然坚持寻找美好。
“今天有什么计划?”秦至衡问,语气轻松了许多。
宋幕思考片刻:“我想帮你打扫院子里的积雪,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秦至衡笑了:“客人不需要做这些。”
“我不是普通的客人,”宋幕繁回以微笑,“我是暂时的栖居者。而且,我需要活动锻炼。”
早餐后,阳光已经完全洒满院子。宋幕繁穿上防雪装备,拿起门廊下的雪铲。秦至衡坚持要帮忙,尽管宋幕繁一再劝阻。
“我可以做轻量活动,医生反而建议适当运动。”他说着,拿起另一把雪铲,“但要慢一点。”
清理积雪的工作比想象中艰难。一夜暴风雪堆积的雪深及膝盖,每铲一锹都需要很大力气。宋幕繁很快气喘吁吁,额头冒汗。
她注意到秦至衡的工作节奏——工作几分钟,休息片刻,深呼吸后再继续。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效率却不低。两人默契地分工合作,一人清理一边。
休息间隙,秦至衡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那里有一群梅花鹿,这个季节经常出来觅食。如果你安静等待,也许能见到它们。”
“像昨天那样?”宋幕繁问。
秦至衡点头:“它们是这里的原住民,我们才是客人。”
工作中,宋幕繁发现秦至衡对这片土地极其熟悉——他知道哪里的雪层最薄,哪里的地面有斜坡,甚至连每棵雪松的名字都记得。
“这棵叫'守望者',是最早种下的。”他抚摸着一棵特别高大的雪松,“这棵叫'倾听者',它的枝桠形状很像在倾听风声。”
“你给每棵树都取了名字?”宋幕繁惊讶地问。
“它们是我的朋友。”秦至衡的语气自然,“孤独的时候,我会和它们说话。”
这句话轻轻触动了宋幕繁的心弦。她想象着秦至衡独自在雪山中,与这些树木为伴,面对疾病和无常的天气,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韧性。
中午时分,院子主要区域的积雪基本清理完毕。林姨送来热腾腾的午饭——野菌汤面和烤土豆,两人坐在门廊下的长椅上享用。
“味道真好。”宋幕繁赞叹道。热汤下肚,驱散了劳作带来的寒意。
“林姨的厨艺是村里最好的。”秦至衡说,“她丈夫老李下午会来帮忙清理屋顶的积雪,否则太重可能会压坏屋檐。”
饭后,秦至衡显得十分疲惫,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宋幕繁坚持让他回屋休息。
“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他说着,但还是顺从地回到屋内。
宋幕繁收拾完餐具,看见秦至衡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许多。她轻轻为他盖好毯子,注意到沙发旁小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永别了,武器》。
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书签,页边有许多铅笔写的批注。宋幕繁轻轻拿起书,看到正在阅读的那一页有一段被划线标注:
“世界摧毁每一个人,之后许多人在废墟中变得坚强。但那些不愿被摧毁的人,世界会杀死他们。”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段话上,然后轻轻放下书,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下午,老李果然来了。他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一边清理屋顶积雪,一边和宋幕繁聊天。
“秦老板是个好人,就是太不爱惜自己。”老李摇头说,“这病得好好养着,他却偏要待在这高山上。我们劝了多少次,就是不听。”
宋幕繁帮忙扶着梯子:“他为什么这么坚持?”
老李叹气:“他说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妈妈就葬在后山那片白桦林里。”顿了顿,压低声音,“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一年时间。他想在这里...完成最后的路程。”
宋幕繁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确切的时间限制,还是感到一阵刺痛。
黄昏时分,秦至衡醒来,精神明显好转。他坚持要准备晚餐,感谢宋幕繁一天的帮助。
厨房里,宋幕繁做他的助手,学习如何用当地的食材烹饪。秦至衡的动作熟练而优雅,完全不像病人。
“做饭是我最近的爱好,”他解释道,“创造美味的过程很治愈。”
晚餐是简单的野菜炒饭和蘑菇汤,但味道出奇的好。饭后,两人坐在壁炉前喝茶。
“老李告诉我了,”宋幕繁突然说,“关于...时间限制。”
秦至衡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然后轻轻放下:“我不喜欢这个词,好像生命只剩下倒计时。”他望着炉火,“我更愿意想成是...剩下的珍贵时光。”
“不害怕吗?”宋幕繁轻声问。
“有时候。”秦至诚实地回答,“但更多的是感恩。疾病让我明白,每个清晨能醒来看到雪山,每次能自由呼吸,都是礼物。”他转头看向宋幕繁,“就像今天,能有人一起铲雪、吃饭、聊天,都是额外的恩赐。”
宋幕繁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远离都市的雪山小屋,面对一个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男人,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珍贵。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星空格外清晰。秦至衡推开窗户,冷空气涌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
“看,”他指着天空,“银河。”
宋幕繁仰头望去,被浩瀚的星空震撼。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银河,无数星辰织成一条光带横跨天际。
“真美。”她轻声说。
“我每天都会看星星,”秦至衡说,“想象此时此刻也许有人也会在某处看着同样的星空。”
两人静静仰望星空,各自想着心事。
宋幕繁突然意识到,自己来长白山寻找的冒险,或许不只是壮丽的风景,更是这种与生命本质的相遇。
“明天,”她突然说,“能带我去看你母亲安息的地方吗?”
秦至衡惊讶地转头,在星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明亮。良久,他轻轻点头:“好。她一定会喜欢有你这样的访客。”
夜深了,宋幕繁回到房间,在日记本上写下:
“抵达长白山的第三天。得知秦至衡的病情真相,肺动脉高压,生存期有限。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敬佩——他选择在有限的时间里活出生命的深度。炉火旁的他脆弱又坚强,让我想要守护这份珍贵的存在。长白山的夜很长,但有些温暖正在悄然生长。”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望向窗外。雪地上,月光投下斑驳的树影,宁静而永恒。
在这一刻,宋幕繁明白,长白山的冬天给予她的,将远超过她最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