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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破镜难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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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砚知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面料挺括,一丝不苟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凌厉线条。七年时光早已将少年气的身形锤炼得成熟而富有力量感。他脸上曾有的那些青涩、柔软的痕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抿的嘴唇,以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锐利如寒星,透着商界精英特有的冷峻与疏离。
而他臂弯里,挽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女伴——安馨。她一袭优雅的黑色紧身礼裙,衬得身段窈窕,踩着精致的高跟鞋,步伐从容。栗色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光洁的肩头,标准的鹅蛋脸上,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鼻梁纤巧挺直。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美得无可挑剔,却像精心雕琢的玉像,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距离感。
迎宾引着他们走向座位。贝亦行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收银台。
时砚知极为绅士地为安馨拉开座椅,动作流畅优雅。落座时,他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收银台,精准地捕捉到了僵立其后的贝亦行。
那目光停留了或许只有一秒。便淡漠地移开,重新落回对面的安馨脸上,低声与她交谈起来。
一股尖锐的失落猝不及防地刺入贝亦行的心口,带来一阵细密的酸胀。七年,确实太长了。长到足以忘记一个人。
贝亦行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从那种冰冷的空白中抽离,挺直背脊,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书房小酌,”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出奇,“今天是七夕,我们特别推出了情侣套餐,请问需要看看吗?”
时砚知没有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轻点着桌面,目光垂落在菜单上。
安馨抬起眼,笑容温婉:“听起来不错,请给我们来一份情侣套餐吧。”
“好的,请稍等。”贝亦行保持着微笑,微微颔首。
稍后,他端着精致的餐点再次上前。他微微倾身,专业地摆放餐具,清晰而平稳地介绍每一道菜品的名字与寓意。
“这是本店的招牌。”贝亦行拿起酒壶,清冽的酒液划出一道细长的弧线,注入小巧的杯中,香气悄然弥漫。
从贝亦行说出‘欢迎光临’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时砚知,目光就没有从贝亦行身上移开过。
安馨看着贝亦行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忽然好奇的语气问:“听说你和砚知是高中同学?”
贝亦行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壶嘴的酒液微微晃动,但立刻又恢复了平稳。他脸上依旧保持微笑,应道:“是的。”
安馨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依旧沉默的时砚知一眼,继续追问,笑容无害:“那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呀?是不是分开太久,都忘记对方了?”
“怎么会呢?”贝亦行一直极力避免与那道视线直接接触。但这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平静的窗户纸被安馨轻而易举地捅破后,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尽可能自然地伸出手,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时砚知,好久不见。”
时砚知只是抬眸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依旧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任何要抬手回握的打算。贝亦行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悬在半空中,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无比难熬。
大约五秒后,贝亦行唇角牵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微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涩然:“看来,是贵人多忘事。”他说着,略显尴尬地准备收回那只悬空的手。
就在他指尖即将彻底收回的刹那,时砚知却突然抬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忘记谁,”时砚知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深潭的水,听不出丝毫波澜,目光却紧紧锁着贝亦行骤然收缩的瞳孔,“也不会忘记你。”他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贝亦行。”说完,便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只是一个无心的动作。
手上的余温瞬间被微凉的空气带走,贝亦行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擂鼓般的声音几乎要震破耳膜,但他只能用尽全力克制着呼吸的频率,不让一丝一毫的失态流露出来。
安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掠过一丝玩味,她笑着打圆场,语气轻快:“既然是老同学重逢,那可是值得高兴的事!不如坐下来,陪我们喝一杯?”
“抱歉,”贝亦行迅速找回自己的声音,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店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实在不方便。再说了,今天是七夕,我怎么能这么不识趣,当二位的电灯泡呢?”他的语气轻松。
看着他几乎无懈可击的笑容,安馨忽然饶有兴致地向前倾了倾身,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探究:“贝先生,我发现你从刚才开始就笑得特别开心,是遇到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吗?”她的目光敏锐,仿佛要穿透那层完美的笑容,看到其下隐藏的真实情绪。
贝亦行抬眼看向两人,笑容未变,甚至更灿烂了些。
“我生性爱笑。”他回答道,声音轻快,仿佛不掺任何杂质。他为时砚知斟满最后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暖光下荡漾,“两位请慢用。”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敢将目光再一次投向时砚知。
而时砚知,也正看着他。
不再是之前那一扫而过的漠然。男人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深邃得像结冰的湖,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
贝亦行的心跳猛地失衡,他几乎是仓促地移开了视线,略一颔首,转身逃离。那道目光却如影随形,烙在他的背上,滚烫一片。
简祈推开休息室的门时,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个静止的身影。贝亦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望着窗外喧闹的街道出神,连有人进来都未曾察觉。他侧脸的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茫地睁着,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
“怎么了这是?”简祈走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身体不舒服?”
贝亦行似乎被这声音从很远的地方拽了回来,他缓缓转过头,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简祈脸上,勉强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没事,就是有点胃疼。”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胃疼?药带了吗?”简祈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贝亦行略显苍白的脸色,“脸色这么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贝亦行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又有些飘忽。简祈疑惑地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听见我说话了吗?”
贝亦行猛地回神,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一种强撑起来的镇定覆盖:“啊...没事。”他说着,目光扫过面前茶几上那杯原本用来调基酒、几乎满杯的透明液体,忽然伸手端起来,不等简祈反应,便一仰头尽数灌了下去。
“喂!胃疼还喝酒!”简祈想阻止的手只来得及抢过那只已经空了的玻璃杯。杯壁冰凉,残留着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他凑近闻了闻,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担忧:“你从来不碰这种纯饮的烈酒,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贝亦行被酒液呛得微微咳嗽了一下,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湿润。他抬手抹了下嘴角,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简祈所熟悉的、那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的笑脸,只是这笑容此刻显得有些用力过猛,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自嘲:“没事啊,”他声音轻快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偶尔也想试试,烈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仿佛那灼烧喉咙、刺痛胃囊的感觉,能压下去另一种更难以言说的绞痛。
简祈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语塞,深知问不出什么,只得无奈道:“真是服了你了。等着,别乱动,我去给你找胃药。”
休息室的门轻轻合上。贝亦行脸上强撑的笑容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就彻底垮塌下来,只剩下一种深切的疲惫和空洞。他独自在寂静下来的房间里又坐了几秒,然后猛地站起身,径直离开了。
等到简祈拿着药和水匆匆赶回来时,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那扇没关严的窗吹进微凉的风。简祈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滴滴两声,显示收到新消息。
「小贝:我先回去了。」
出租车上的贝亦行,看着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孤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贝亦行回到公寓,一片冷清。他甩掉鞋子,甚至没开主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径直打开了沙发边的蓝牙音箱。
轻柔而略带伤感的旋律如同流水般缓缓倾泻而出,瞬间填满了空旷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手表被随意的放在茶几上,贝亦行把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将四宝紧紧搂在怀中,仿佛汲取一点温暖。另一只手则再次倒了一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中摇曳着微弱的光泽。
音乐播放到副歌部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跟着那熟悉的旋律低声哼唱,声音沙哑而破碎:“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只是又当一个人看海——回头才发现你不在——”
歌声戛然而止。
时砚知这些年过的好不好?会不会恨自己?有没有遇到新的恋人?七年来,这些问题不段的在贝亦行脑子里循环,一次次陷入遗憾的旋涡。
和简祈一起创业后,贝亦行变得忙碌起来,忙到沾床就睡,忙到不再陷入精神内耗。
直到今天晚上,困扰他七年的问题,终于得到答案。
时砚知当然要交女朋友,当然应该恨自己。
毕竟分手那天,是自己说没有喜欢过时砚知,是自己说不想被当成恶心的同性恋。
贝亦行闭上眼睛,在眼眶里积蓄了许久的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滚烫地砸在他抱着四宝的左手腕上。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
——
熟悉的溺亡感,又一次袭来。
贝亦行的眼前一片混沌,身体使不上力,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
目光所及,只有茫茫无际的海,幽深、冰冷,将他完全吞没。
他拼命划动手臂,试图不让自己沉没。
恐慌像潮水般漫过胸口,力气却一点点流失。
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四肢也渐渐麻木。
算了,就这样沉下去吧。
他终于放弃挣扎,任由身体飘浮。
海浪轻轻托着他,如同一场沉默的挽留。
一片寂静中,他等待最终的下沉。
可是,为什么还在海面上?
贝亦行低下头,怔住了——
原来,他身上一直穿着一件救生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