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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背叛 ...


  •   风和日丽的三月,台北市第一殡仪馆。

      靳宇的告别式灵堂布置得庄重雅致。

      遗照选的是他眉眼弯弯、带着浅笑的一张,在周遭肃穆气氛的对比下,重现了他生前的不羁、落拓,一种音乐人特有的耀眼潇洒。

      香案上,青烟缭绕,淡雅的花篮与花环静默地列于左右两侧,来自各方的挽联低垂。

      诵经声伴随着典雅虔敬的配乐声,与前几日靳家客厅的凄清相去悬殊。

      这一切,是向阳与董秘书一起,敦促着礼仪公司安排妥帖的。

      此时,行事精明负责董秘书,与几位工作人员,正谨慎地巡视着,确保每个细节的尽善尽美。

      陆续有人前来上香。

      杜天鸣领着几位制作公司的老同事到了,神色哀戚。

      靳宇的大学同学到了,几个曾经一起在简陋工作室里写歌、玩乐团的朋友到了,都默默地鞠躬、上香。

      甚至有些靳宇在北京相识、合作的伙伴,虽未能亲至,也都隔海送来了花篮,遥寄哀思。

      靳苍换上了一身黑西装,身形更见挺拔。

      他站在家属答礼的位置,对每一位前来致意的人深深鞠躬。

      父亲靳长安则独自坐在灵堂角落的椅子上,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身影佝偻着,彷佛压着千斤重担。

      有些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是,向阳也跟着忙前忙后。

      他没有如原先计划那样,在骨灰交托后便即刻返回北京。他留了下来,不仅是协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告别式的这一天,向阳与姚凤琴、赵芷苓母女一同守在接待区,帮忙引导,递过签名簿,收下一份份奠仪。

      桌面一角散放着未完成的纸莲花,向阳极其自然地拿起一张,修长的手指慢慢折迭,听着身旁姚凤琴与赵芷苓低声细语。

      「那个…是大宇大学时候,追他追得全校皆知的热舞社社长吧?叫什么…林月霞?」赵芷苓压低声音,指了指刚签完名的一个身影。

      姚凤琴点点头,目光又扫过另一群人:「这几个,以前常跟大宇一组,加班晚了,就吆喝着来我店里吃宵夜,点名要吃三鲜水饺。」她语气里有着对过往记忆的怀念。

      赵芷苓的视线落在几个花环上,花环上的署名有些陌生:「妈,妳看,那边好几个花环都是北京寄来的。大宇哥在那边,应该也交到了不少真心的朋友。」

      姚凤琴嗯了一声,翻着签名簿,忽然指着一个名字,微微蹙眉:「咦?戴天羽?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大宇以前,好像很照顾这个学弟。」

      赵芷苓脸上不知为何微微变色,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正见到一对男女的背影走向灵前,男的依稀还是旧日记忆中的俊俏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世故,女的则亲腻地挽着他的手臂,一身名牌的黑色套装,周身是精心打理的讲究,连到灵堂上香,都还贵气逼人。

      「原来…他真的结婚了。」赵芷苓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声喟叹复杂莫名。

      戴天羽。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地刺入向阳的耳膜,他折纸莲花的动作停顿下来,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直直射向那个此刻正与妻子江采玲并肩走向靳宇灵前的男人。

      戴天羽与江采玲在灵前上香,三鞠躬。

      江采玲的表情严肃,而戴天羽,向阳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他的每个动作,都像是一遍又一遍的讽刺。

      站在一旁答礼的靳苍,在看清戴天羽面容的瞬间,眉头不自觉地紧紧蹙起,眼神也不自觉冷冽了几分,但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依照程序回礼如仪。

      上完香,戴天羽并没有如其他吊唁者一般,趋前与家属略作寒暄慰问,他不稍作停留,牵起妻子的手,转身便朝灵堂外走去,脚步是匆忙的。

      向阳放下手中的纸莲花,霍然起身。

      那双总是斯文从容的眼眸,此刻翻搅着压抑不住的情绪。他没有片刻犹豫,步伐起处,追了出去。

      几乎就在向阳起身的同时,一直安静地站在家属席的靳苍,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位,紧随在向阳身后。

      殡仪馆外,仲春的阳光白花花地落在民权东路的巷衖间,洒下一地斑驳的光晕。

      戴天羽与江采玲夫妇沉默地走着,与方纔人前刻意营造的恩爱大相径庭,两人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 各自若有所思。戴天羽领着妻子走向停在巷内的一辆黑色轿车。

      向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数步之遥,直到戴天羽准备拉开车门,他才出声喊道:「戴天羽先生,请留步。」

      戴天羽闻声回头,脸上掠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跟来。「你是?」

      「向阳。」向阳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紧锁着他,「靳宇在北京的朋友。是我送他回来的。」

      「是你送他回来的?」戴天羽的眉头轻蹙,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方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你是他的…」他语气中带着探究。

      「别误会。」向阳截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如常,却有着质问一般的穿透力,「靳宇告诉我,他受的伤害太深,他说他不太可能重新信任爱情了。」

      戴天羽的表情僵住,嘴唇动了动,嗫嚅道:「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眼神闪烁,挣扎着想逃离这个话题。

      向阳的目光掠过他,转向一旁的江采玲。

      她正不安地看着这场不知因何发生的对峙,那是谁?他们在说什么?她清楚听到「靳宇」的名字…,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她当下的局促。

      向阳脸上挤出公式化的商场微笑:「这位想必是戴夫人?小朋友没有一起来吗?」

      江采玲牵动嘴角,露出一抹礼貌而勉强的微笑:「我们…我们还没有小朋友。」

      戴天羽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是被人踩到了痛处,急忙对妻子说:「采玲,妳先到车上等我。」

      江采玲眼中满是狐疑,看看丈夫,又看看气场迫人的向阳,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车子。

      她拉开车门,却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倚在车门边,不安地频频回望。

      待江采玲走开几步,周遭的空气彷佛都凝成了冰。

      向阳的声音陡然压低,那平静的表象被撕裂,露出底下毫不掩饰的愤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所以那一年,你用她怀孕当借口跟靳宇提分手,是骗他的?」

      戴天羽的脸「唰」地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内心最肮脏不堪的疮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扬高了些许,带着被冒犯的愤怒:「你是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资格来兴师问罪?」

      「你觉得呢?」向阳反问,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满是不屑鄙夷,像两道寒冷锋芒,看得戴天羽心底发毛。

      被他这样盯着,戴天羽方才的气焰矮了半截,声音也低了下去,却仍带着恼羞成怒的辩解:「你凭什么?是他自己太脆弱…人生这么长,人生的目标这么多,感情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是他自己看不开,是他自己钻牛角尖!」

      「你当年就是这么跟他轻描淡写说的吧?就是这样把他的感情弃如粪土地跟他说的吧?」

      向阳的问句步步进逼,每个字都像砸在戴天羽脸上心上。

      「谁年轻的时候…谈恋爱…不是一路摸索过来的?」

      戴天羽强自镇定,眼神却游移不定,语气中的虚浮忐忑一览无遗。

      「摸索?」向阳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更具压迫感,「你用他的钱在台北租房生活,用他的人脉和提携在职场步步高升,然后用他的信任,去摸索你自己的性向?」

      这一连串的拷问,句句诛心,如同重锤般敲在戴天羽的理智防线上。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角渗出了密密汗珠。

      他嘴唇颤抖着,强撑着反驳:「我…我没有欺骗他的感情!我对他是真心的!」

      「是吗?」向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极尽轻蔑,那表情彷佛在说,这种谎言,连你自己都不信吧?

      如果,如果他没有临时决定在回北京前多留几天,亲自送靳宇走完这最后一程。

      如果,他没有因为靳家的忙乱,恰巧在接待区帮忙,恰巧听见姚凤琴无意中提起那个尘封的名字。

      如果,他没有在此刻,此地,亲眼看见戴天羽,携着他那位千娇百媚生活优渥的妻子,一脸「人生赢家」的幸福姿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靳宇的告别式上…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向阳或许还无法如此真切、如此心痛地体会到,靳宇这三年远走他乡,在北京那座偌大城市里,独自一人,究竟承受了怎样的委屈、怎样的落寞,又是怎样的苍凉与荒芜。

      那些靳宇曾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在深夜的讯息里,遮遮掩掩提及的,一度被他轻易忽略的过往,此刻,因为戴天羽这个始作俑者的出现,变得无比沉重,无比尖锐,狠狠剜着他的心。

      向阳的心头,一股难以平息的怒火翻窜,同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靳宇,」向阳在心里,一字一句用力地说着,「不怕了,不痛了。我在。我来替你,把你该得的公道,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在他们激烈对峙的身后不远处,巷弄的阴影下,靳苍静静地站着,他的存在未被向阳或戴天羽察觉。

      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对话,足以拼凑出一个比他想象中更为残酷的,关于兄长过往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靳苍紧紧握着双拳,指节泛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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