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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哥哥 ...


  •   荣星花园的喷水池哗啦啦地响着,水珠在夕阳余晖中跳跃,几个孩子绕着池边追逐嬉闹,笑声清脆。

      向阳和靳苍并肩走着谈着,在水声和孩童的喧闹中,他们沉缅在往事的谈话始终转注,丝毫不受到干扰,他们在附近的长椅坐下。

      「我爸,」靳苍说着,眼神有些悠远,「是个很正直、很简单的人。他一辈子都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对家庭的定义,对家人的责任和情感,也非常传统。」

      向阳点点头,轻声说:「我能感觉得到。」

      靳苍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妈告诉他,嫁给他以前爱过另一个人,后来那个人又出现了。结果,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成全了他们。」

      向阳吓了一跳,眉头轻蹙,不解地问:「没听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靳苍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man地,想都没想,就同意离婚了。那年我两岁。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叫另一个人『爸爸』,一直叫到我七岁。」

      向阳的眼里充满了讶异,静静地听着。

      「我哥跟着我爸,我妈把我带走了。」靳苍顿了顿,目光投向更远的天空,「然后,就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中部某个不算太繁荣的乡镇,一间布置简单的灵堂里,气氛低落得让人喘不过气。

      灵堂中央,并列着两幅遗像,是靳苍的母亲,以及他的继父,两人都在一场谁都没想到的车祸中丧生。

      七岁的靳苍,苍白瘦小,一个人默默地靠着墙边的神案站着,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草。

      他小小的身躯裹在不合身的黑色外套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照片里妈妈并未远去的笑容,身边没有一个大人理会他。

      灵堂靠门口的长桌边,坐着几个远房亲戚,有些低头诵经助念,有些机械地折着纸莲花,嘴里却没停下闲言碎语。

      「啧,看得我浑身不舒服,这么多天了,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一个尖细的女声说道。

      她说的是七岁的阿苍,音量却大得对他毫不避讳。

      「可不是吗?他妈克死我弟,我看这孩子就是个扫把星,专克亲人。」

      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喂,拜托妳们小声点,别让妳妈听到了,老人家经不起刺激,妳们少说几句…」

      一个稍年长些的声音试图制止,却也压不住那份尖酸凉薄的议论。

      「接下来可怎么办?夫妻俩一场车祸都没了,留下这个拖油瓶。我妈年纪大了,养不起。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我才不想养这种扫把星。」

      那尖细的女声又响起,语气不带一丝半点的感情。

      就在此时,一个稳若盘石的男声在她们身后响起:「不必妳养,他自己有家。」

      几个亲戚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只见靳长安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风尘仆仆地站在灵堂入口。

      靳长安神情肃穆,目光如炬,扫过那几个多嘴的妇人,她们立刻噤了声。

      靳长安不再理会她们,径自走到前妻的遗像前,深深鞠躬,眼神复杂,百感交集。

      他身旁的少年,十四岁的靳宇,也跟着默默地上了香,他静静地看着母亲的遗照,眼泪无声地滑落,又被他悄悄拭去。

      随后,靳宇转过身,走向墙边那个依旧一动不动,彷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小小身影。

      他走到靳苍面前,蹲下身,轻轻地说:「阿苍,我是你哥。」

      小靳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声音细若游丝:「我没有哥哥,我只有一个人。」

      靳宇的心像是被什么揪疼了,他伸出手,温柔地拨开靳苍额前凌乱的头发,声音放得更加轻了:「你不是一个人。我是你哥,他是你爸。」他指了指身后的靳长安。

      「哥?爸爸?」靳苍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困惑,这两个词汇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少年靳宇看着他那双因为惊惶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心中涌起无比的心疼。

      他张开双臂,一把将瘦小的靳苍紧紧搂进怀中。

      靳苍小小的身体在靳宇温暖的怀抱里瑟缩了一下,像只在风雨夜中从巢中跌落树下的雏鸟。

      但那怀抱太过温暖,太过有力,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戒备。

      积压在心底的悲伤与迷惘,在这一剎那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阿苍慢慢地哭出声音来,起初是微弱的抽泣,接着变成了嚎啕大哭,彷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恐惧与孤单,全都哭尽。

      「哭吧,没事了,」靳宇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苍啊,我们来带你回家。」

      靳苍趴在靳宇的胸膛哭得撕心裂肺,靳宇只是默默地搂紧他,任由弟弟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

      一旁的靳长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向硬朗的眼中,也不禁湿热了起来。

      荣星花园中向晚的和风习习,靳苍的声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语音里眷念不舍的哽咽还在。

      「我哥大我七岁,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好看最有才华的人,也是最爱我最支持我的人,他鼓励我做任何我爱的事,他是我随时仰望的一颗星,也影响了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靳苍口中叙述的往事继续着。

      那一年,阿苍已经16岁了,他的身形一下子拔高许多,少年的他挺拔,伟岸,而灵活。

      他的体内随时都积累着瞬间可以爆发的丰沛活力,他开始在运动场上、竞赛项目里,掳获了关注与掌声。

      夏季,某假日,运动场上空无一人。

      16岁的靳苍穿着运动背心、短裤,反复练习百米冲刺。

      靳宇拿着手机,用秒表APP,在一旁为他计时。

      靳苍冲了过来,又完成了一次百米。靳苍喘着气,汗流浃背。

      此时的他,肩阔腿长,已经比哥哥高出半个头。

      「快了1.8秒,别骄傲,再来。」靳宇说,语气低调,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好,再两趟。」靳苍抹了把汗,毫不犹豫地回答。

      「傻瓜,先喝口水,喘口气再来。」靳宇递了瓶水给弟弟,眼神中满是宠爱。

      然而,运动场却并不是他真正逐梦的依归。

      18岁那一年,哥哥靳宇带他去看了一场电影,从此开启了他和梦想最关键的联系。

      那一天,他热血沸腾,一股岩浆似的狂流,在他身体里奔窜,他,找到了他最想出发前去的目标!

      那一天,通化夜市旁的某二轮戏院内,这一场放映的电影是吴康伦演的《白蚁》。

      开演前,靳苍在座位上环顾四周。

      「哥,没人,我们两个包场耶。」他压低声音,吐了吐舌头,兴奋地对靳宇说。

      靳宇比了个「嘘」的手势,要他安静。

      电影放映完毕之后,场内灯亮。

      靳宇发现一旁的靳苍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两眼木然,直直地盯着前方已经暗下去的银幕。

      靳宇吓了一跳,也觉得有趣,伸出手在阿苍眼前挥了挥。

      「苍,阿苍,你还活着吗?」靳宇低喊。

      靳苍猛地回过神来,眼神发亮,激动地抓住靳宇的手臂:「哥,我不当体育生了,我想念艺校,我想当演员。」

      靳宇一惊非同小可,怎么说是风就是雨?「放弃保送?不觉得可惜吗?学费可是一大笔钱哦…」

      靳苍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而激动:「我去打工,学费我可以自己搞定。」

      靳宇看着弟弟充满渴望的眼神,沉吟了一下,说:「可是…,你连讲话都大舌头,能当演员吗?」

      「可以!」靳苍立刻反驳,明显的不服气,「我讲话没有大舌头。」

      靳宇笑了起来:「来,跟我念一遍,八百标兵奔北坡。」

      靳苍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八百标兵奔北坡。」

      兄弟俩起身,往戏院门口走去,影厅里还残留着电影的余韵和靳苍未散的感动。

      「再快一点,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

      靳宇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靳苍紧紧跟着念,声音虽然有些磕绊,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一往无前。

      兄弟俩像一对云端翱翔的鸟,吱吱喳喳,一心并肩,无畏无惧地携着手一起笑着往未来的志愿奔跑而去。

      靳宇对阿苍说:「只要是你的梦想,哥都支持。」

      阿苍不停歇地诉说往事,对他来说,靳宇像一把伞,一柄剑,一座灯塔;撑起了他徨惑无依的童年,劈开了他质疑人生的阴霾,导引了他可以勇敢追梦的方向。

      那些有哥哥陪着长大的日子,何其幸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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