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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蚀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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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并非一片虚无。它在涌动,裹挟着破碎的光影和尖锐的噪音。
剧烈的恶心感是锚,将一丝残存的意识死死钉在痛苦的肉身之上。
我在颠簸中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是医务室惨白的顶灯和医护人员快速移动的朦胧身影。
喉咙里插着东西,异物的侵入感引发更强烈的呕吐反射,却被有效抑制。
手臂上连着冰冷的输液管,液体正一滴滴注入近乎枯竭的血管。
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垫单。
“……急性出血……休克前期……”
“血压太低……”
“准备输血……”
破碎的词语像冰块砸进耳膜。
疼痛不再是局部的绞拧,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冰冷的衰竭感。
力量正飞速地从四肢百骸流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视线艰难地聚焦,看到李医生紧抿的嘴唇和额角的细汗。
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绷。
狱警老陈站在门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监测仪上跳动的数字,拳头无意识地攥紧。
他们都在尽力。试图拉住一个正不可逆转地滑向深渊的人。
但这努力,在我看来,遥远而徒劳。
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并非放弃,而是将全部残存的意识,向内收敛。
哥。
我在心里无声地呼唤。
剧烈的痛苦似乎成了某种诡异的媒介,剥离了现实的层层伪装,将最本质的感受赤裸地呈现出来。
恐惧依然存在,却不再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而是对那最终极的、未知的分离的恐惧。
我会去哪里?你还在等我吗?我们……还能认出彼此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冰冷的输液和身体内部持续崩塌的轰鸣作为回应。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虚弱中,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苏蔓的那个基金。
“秋竹”。
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一个代表牺牲,一个代表罪孽。如今却被强行与“慈善”、“希望”捆绑在一起,试图从泥沼里开出一朵虚幻的花。
荒谬感再次袭来,却奇异地不再带有讽刺的尖刺。
或许……这样也好。
或许,这就是我们这对孪生兄弟,在这世上能留下的、最不丑陋的印记了。
不是血腥的过往,不是疯狂的执念,不是彼此纠缠至死的痛苦爱恨。
而是一个名字。一个或许能帮到一两个如我们当年那般无助的孩子的名字。
一个被强行赋予的、我们永远无法亲眼见证的……“好”的名字。
这念头带来一种奇异而苍凉的平静。像风暴眼中那片短暂的死寂。
身体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个峰值,然后开始缓缓退潮——并非因为缓解,而是因为感知痛苦的载体,正在逐渐失去功能。
麻木感从四肢末端开始蔓延,寒冷深入骨髓。嘈杂声变得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视野再次模糊,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泪水或疼痛。
在逐渐缩小的视野尽头,在那片昏暝的微光里,我仿佛又看到了他。
不再是病弱的,也不再是痛苦的。只是一个清晰的、安静的轮廓,穿着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件、虽然旧却洗得干净的衣服。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朝我伸出手。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无比温柔,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彻底的宁静和解脱。
没有言语。
但一切已无需言说。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想要抓住那只虚幻的手。
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一切的力量,一切的声息,一切的痛苦与执念,都如同退潮般,迅速抽离。
最后落入耳中的,是监测仪拉长的一声、平直而无情的——
“滴————————”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
这一次,没有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