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
在遥远的大海深处，水是那么湛蓝，比蓝雪和绣球花还要忧郁美丽；
同时，它又是那么澄澈，比一尘不染的玻璃还要干净透明。
然而，海水很深很深。
尽管人们已经竭尽全力去探索马里亚纳海沟[①]，试图掌握深海的秘密，但万米的下潜也并没能真正抵达海的尽头。
因此，海洋和陆地的界限是很远的；要从海底到达水面，恐怕需要成千上万个小区门口的快递柜，一个接一个地连起来才成。
海洋的居民就住在海底。
陆地上的居民不知道它真的存在，于是称呼它为“亚特兰蒂斯”，以为那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地方。
很多童话会描述，海底铺着一层柔软细密的白沙。其实呢，海底根本不是这样。
在真正的深海中，生长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它们的生长繁衍都十分慵懒随意，只有水流经过，它们才会不情不愿地动弹一下，躺平而且摆烂。
偶尔有鱼群从海底掠过，就像飞鸟经过天空。
在亚特兰蒂斯的中心位置，就是海之女王的宫殿群。
与陆地上的王宫不同，海底的王宫依然是海里最奢华的地方。
海底的鱼匠们用色彩鲜艳的珊瑚砌墙，用柔软平整的海草当地毯；甚至水流经过时，海蛇鳞片做成的挂帘还会叮当作响。
海之女王已经寡居了很多年。
但好在，她有一个年迈的老父亲为她主持家务。
那是一个聪明的男人，但他对自己高贵的出身感到不可一世，因此他的尾巴上总是戴着凤尾螺、唐冠螺、万宝螺和鹦鹉螺[②]。其他的海中贵族就没有这种资格，他们最多只能戴上其中一样。
不过，除了这一点，他是值得被大大称赞的：因为他实在是非常宠爱那些小小的海王子——
他的六个外孙。
那是六个极其美丽的孩子。
而这六个孩子当中，那个顶顶小的小王子又要算最美丽了。
他的皮肤又软又嫩，比陆地上人们想象出来的海底白沙还要光滑白皙一百倍；他的眼睛是婴儿蓝色，像小猫刚出生时的瞳膜。
不过，和其他海里的王子一样，他没有腿。
没有腿，又如何？
他可是有一条漂亮的鱼尾。
当他在水中游动时，他身上的鳞片总会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嘘，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人鱼王子们有的是时间，他们可以做很多需要耗费耐心和精力的事。
他们可以花大把的时间逗弄海葵与游荡其中的小丑鱼[③]，把海草做的毯子编了又拆，拆了又编；他们可以对着所有的海螺精挑细选，把蚌壳里的珍珠当乐高把玩。
海之女王还组建了一支由康吉鳗、电鲶、箱鲀（音同豚）等鱼类构成的乐队，专门为她可爱的六个儿子演奏美妙的音乐。
在海底的宫殿里，有一小片花园。当海非常沉静的时候，阳光就会穿透海面，照到这片小花园里。
从小花园里看去，阳光就像一朵神秘的紫色的花[④]，散出迷离眩晕的光。
花园被老祖父交给他的六个外孙来打理。
每个外孙的想法都不同：
有的王子把花坛布置得像电鳐（音同摇），有的把花坛布置得像海星，还有的王子想把花坛打造成自己的样子，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英俊美丽。
当然，最年幼的那位王子，最是与众不同。
他把自己的花坛布置成圆形，很像一轮太阳；与此同时，他的花坛只栽种发出红光的花朵，因为据说太阳本来的颜色应该接近于红。
在所有兄弟当中，他的个性显得有些古怪。
这位小小的海王子不怎么喜欢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当别的兄弟用他们从沉船里所得到的奇珍异宝来装饰花坛的时候，他除了像高空的太阳一样艳红的花朵以外，只愿意拥有一个美丽的大理石像。
这是一个女孩的石像。
它是用一块洁白的石头雕琢出来，跟着一条遭难的船一同沉到海底的。
小小的海王子在石像旁边种了一些红色的海藻。
它们像垂柳一样挂下来，十分茂盛；它们还被修剪成一绺一绺的样子，秀嫩的叶片贴服在石像上面，一直垂到蓝色的沙底。它的倒影带有一种蓝紫的色调，像它蔓延的叶状体一样，它的影子也从不静止：看起来好像在作互相亲吻的游戏。
和哥哥们不同，他最大的乐趣是听一些关于人类世界的故事。
他的老祖父不得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讲给他听：关于船只和城市、人类和动物，全部的全部。
有一件特别令他感兴趣的事情是，祖父说地面上的花儿能散发出香气来。海底的花儿可没有什么“香气”！
而且，地面上的森林是绿色的，人们还能看到在树枝间游来游去的鱼儿；那些鱼儿唱歌十分动听，令人感到愉快。老祖父所说的“鱼儿”其实就是小鸟；不过，如果他直接说“小鸟”的话，小王子就听不懂他讲的故事了，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一只小鸟呢。
“等你满十八岁的时候，”
老祖父说，
“我将准许你浮到海面上去。那时你可以坐在月光底下的石头上面，看巨大的船只从你的身边驶过去。你也可以看到树林和城市。”
过了一年，这些兄弟中，终于有一位满十八岁了。
可是——唔，他们一个比一个小一岁。
因此，最年幼的小王子还要足足地等上五个年头，才能够从海底浮上来看看我们这个繁华的陆地世界。
不过每一位王子都答应下一位王子说，他要把第一天看到的、发现的、最美丽的东西讲给大家听，因为他们的老祖父所讲的确实不太够——而他们希望了解的东西真不知有多少！
其实，他们谁也没有像最年幼的那个弟弟渴望得厉害，而他恰恰要等待最长的时间。
最年幼的王子啊，他总是那么沉默，独自思虑很久很久。
不知有多少夜晚，他拨开鳞片轻响的挂帘，透过深蓝的海水，朝上凝望。几只小鱼结伴穿行而过，小幅摆动它们的尾巴和鱼翅，免得惊醒了底下安睡的贵人。他还看到月亮和星星——当然，它们的光淡淡的，比在陆地上看到的要暗许多。但是透过一层水，它们也要比在我们人的眼中大得多。假如有一块类似黑云的东西在它们下面浮过的话，她便知道不是鲸鱼朋友在她上面游过，便是一条装载着许多旅客的船只驶过。
而船上的这些旅客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们下面的海里有一位美丽的小人鱼，正向着他们的船底伸出他白皙纤细的手。
现在最大的那位王子已经到了十八岁，可以升到水面上去了。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有无数的事情要讲。
不过他说，最美的事情是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躺在一个铺满月光的沙滩上。他会紧贴着海岸，凝望那个大城市里亮得像无数星星的灯光。他会安静地听着里面人类的音乐、欢闹声，还有远远的轰鸣声，像鲸鱼喷水一样冒出一股气——那好像是一种叫火车的东西。正因为他不能到那儿去，所以他也就渴望这些东西。
“那火车真好啊！它开得并不快，但是可以连接不同的陆地！”大王子说，“陆地不像我们的海洋，天生连在一起。还是人类有办法。”
最小的那位弟弟听得多么出神啊！
当他晚间站在挂帘边上，透过深蓝海水朝上望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那个大城市和里面嘈杂的声音。
他好像能听到火车的轰鸣声踏着水波向他涌来。
第二年，第二个哥哥得到许可，可以浮出水面随便向什么地方游去了。
他跳出水面的时候，太阳刚刚下落；他觉得这景象真是万分美丽。他说，那时整个天空看起来都像是用金子做的，而云呢——它们的美呀，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它们在他头上掠过，从红到紫，偶尔还呈现出梦幻般的粉色。那可真是个稀罕的颜色呢！
不过，比那些云朵飞得还要快的、像一片又长又白的面纱的东西，是一群掠过水面的野天鹅。它们正飞向太阳。他也学着向他们一样向太阳游去，可是他听到“砰”的一声，其中一只野天鹅就像那些落难船只里的面纱一样，幽幽地飘落了。
他游了过去，接住了它；它和那些落入水中的面纱一样，变得很沉很沉。
它的伴侣飞到他身边，对着他怀里的爱人悲伤地哀鸣；它绕着他们飞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恋恋不舍地向着太阳和同伴追去了。
“我把它葬在我的花园里了。”二王子说，“它们也是鸟儿，本来一辈子都会很轻盈。”
可是，最终太阳下落了。一片玫瑰色的晚霞，也慢慢地在海面和云块之间消逝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