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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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的指尖在冰凉的金属按钮上悬了三秒，指腹的薄茧蹭过“启动”键旁刻着的细小花纹——那是他对着林知许送的旧书签刻的，狐狸耳朵的弧度磨得发亮，像极了那个人笑起来时弯着的眼尾。
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堆积如山的草稿纸上。最上面那张写着“第107次校准”，墨迹被泪水晕开又干涸，留下一圈圈浅褐色的印子。墙上的电子钟跳成“00:01”，日期栏明晃晃地显示着“2025年12月8日”——距离林知许离开，已经过去7年。
“回溯机A-01，目标时间2015年9月1日，坐标南城大学体育场，误差允许±30秒。”沈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的口袋，里面装着那张泛黄的书签，硬纸板边缘已经被摸得发软，“能量供给正常，神经连接稳定，启动。”
按钮按下的瞬间，蓝色的电流顺着金属纹路爬满机身，像极了九年前那个雷雨天，林知许攥着他的手腕跑过操场时，两人手背上沾着的雨水。强光炸开的前一秒，沈砚恍惚看见草稿纸上的狐狸图案动了动，像要从纸里跳出来，和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重叠。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再睁眼时，耳边已经灌满了喧闹的人声。
刺眼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来，落在沈砚的白T恤上，带着夏末特有的温热。他猛地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塑料手表——这是他二十岁时最喜欢的款式，表带断过一次，是林知许用透明胶带帮他粘好的，现在胶带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同学，让一让！”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沈砚下意识地侧身，就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军训服的男生抱着一摞新生手册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男生跑得太急，怀里的手册滑下来几本，他慌忙去捞，结果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扑了过来。
沈砚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时，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谢谢谢谢！”男生站稳后连忙道谢，抬头的瞬间，沈砚看见他的眼睛——是很亮的琥珀色，像盛着夏末的阳光，笑起来时眼尾会弯成小小的月牙，左边脸颊还有个浅浅的梨涡。他怀里的手册掉在地上，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黑色水笔写着两个字：林知许。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沈砚的喉咙发紧，他看着眼前这个18岁岁的林知许，明明是记忆里看过千万遍的模样，可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想抬手摸摸对方的头发，想问问他是不是刚从教学楼跑过来，想告诉他人群里太挤，等会儿开学典礼结束别走散了——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沙哑的“没摔着吧？”
林知许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有点冷淡的男生会突然红了眼睛。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册，把最上面那本递给沈砚：“你也是新生吧？这是你的手册，刚才看你站在这儿没拿，我就顺手帮你带过来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林知许，计算机系的，你呢？”
“沈砚。”沈砚接过手册，指尖不小心碰到林知许的指尖，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看着手册封面上林知许的字迹，笔锋带着少年人的跳脱，和后来在医院里写病历单时的沉稳截然不同。
“沈砚？”林知许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眼睛亮了亮，“这个名字好好听！像……像砚台，有书卷气。”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体育场入口，“开学典礼要开始了，我们一起进去吧？我刚才看了座位表，好像我们俩的位置离得挺近的。”
沈砚点点头，跟着林知许往体育场走。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肩并肩靠在一起，像多年前无数次走过的那条林荫道。林知许走得很轻快，偶尔会停下来指给沈砚看路边的风景——“你看那棵梧桐树，听说有几十年了，秋天的时候叶子会全变黄，特别好看”“前面那个卖冰粉的阿姨，我昨天尝了她的红糖冰粉，超好吃”——他的声音很软，带着少年人的活力，像羽毛一样轻轻挠在沈砚的心上。
沈砚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林知许的侧脸上。他记得，就是在这个开学典礼上，林知许因为帮一个摔倒的女生捡东西，错过了系主任的讲话，后来被辅导员叫去办公室谈话，还笑着说“没关系，助人为乐嘛”。也是在这一天，林知许在操场的台阶上掉了一支钢笔，那支钢笔是他第一次兼职赚钱买给自己的，后来被沈砚捡到，成了两人第二次见面的契机。
“对了沈砚，”林知许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的钢笔，低头拧开笔帽，在手册的空白页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这是我的电话，要是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打给我。”他把钢笔递给沈砚，“我看你好像没带笔，这个借你用，以后再还我就好。”
沈砚看着那支钢笔，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就是这支笔，7年后他在整理林知许的遗物时，发现笔帽里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沈砚的字真好看，下次要找个理由让他给我写句话”。他接过钢笔，指尖有些颤抖：“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
两人走进体育场时，开学典礼刚好开始。林知许拉着沈砚的手腕，快步走到后排的座位上坐下。他的手心很暖，沈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和自己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校长在主席台上讲话，声音透过音响传过来，有些模糊。林知许听得很认真，偶尔会低头在手册上记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沈砚没有听，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林知许的侧脸上，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着他因为听到有趣的地方而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他在阳光下发亮的棕黄色头发——和后来焦虑憔悴而干枯的头发，判若两人。
“沈砚，你怎么不记啊？”林知许突然转过头，发现沈砚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脸颊微微泛红，“校长刚才说的那个奖学金政策，好像还挺好的，你不想试试吗？”
沈砚回过神，连忙低下头，在手册上随便写了几个字：“我记住了，等会儿再整理。”他不敢告诉林知许，自己早就知道未来的一切，知道他会在大三那年拿到国家奖学金，知道他会在毕业前夕收到国外名校的offer，也知道他在生日的那天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
开学典礼进行到一半时，林知许突然轻轻碰了碰沈砚的胳膊：“你看那个女生，好像快摔倒了。”沈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军训服的女生好像因中暑而体力不支，在台阶上晃了一下。
就是现在。沈砚的心跳骤然加快，他记得，前世林知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过去扶那个女生，结果自己摔了一跤，还把膝盖磕破了。
“别去。”沈砚下意识地抓住林知许的手腕，声音有些急切，“她自己能站稳的。”
林知许愣了一下，看着沈砚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那个已经站稳的女生，疑惑地问：“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
沈砚松开手，指尖有些发凉。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反常了，二十岁的沈砚，还不是后来那个被愧疚和悔恨包裹的人，不会这样草木皆兵。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人太多了，挤着不太安全。”
林知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他转过头，继续听校长讲话，只是偶尔会偷偷看一眼身边的沈砚。这个叫沈砚的男生，看起来有点冷淡，可刚才抓着他手腕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眼睛也红红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开学典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林知许收拾好手册，对沈砚说：“我要去趟系办公室，辅导员说新生要登记一下信息，你要不要一起去？顺路的话，我们还可以去刚才说的那个阿姨那里买冰粉。”
沈砚点点头，跟着林知许往教学楼走。路上，林知许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从食堂的饭菜说到学校的图书馆，从军训的注意事项说到周末的社团招新。沈砚一直耐心地听着，偶尔会应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前世的他，因为性格内向，很少和人说话，错过了太多和林知许相处的时光。直到林知许离开后，他才在整理遗物时，从那些日记和照片里，拼凑出林知许曾经的期待：“希望沈砚能多和我说说话”“今天又和沈砚擦肩而过了，他好像没看见我”“沈砚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好看”。
“沈砚，你看！”林知许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那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棵老梧桐，你看它的树干，好粗啊！”
沈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记得，就是在这棵梧桐树下，林知许第一次对他笑，也是在这棵树下，林知许把那本书签送给了他，说“沈砚，我们做朋友吧”。
“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这里看书。”林知许笑着说，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阳光，“我听说，这里的秋天特别美，叶子全变黄的时候，像铺了一层金子。”
“好。”沈砚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后我们经常来。”
林知许没想到沈砚会这么干脆地答应，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拉着沈砚的手腕，快步走到梧桐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书签，递给沈砚：“这个给你，我昨天刚画的。”
沈砚接过书签，心脏猛地一颤。那是一张浅棕色的硬纸板，上面画着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狐狸的耳朵耷拉着，兔子的耳朵竖得高高的，两只小动物肩并肩靠在一起，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沈砚和林知许，要做永远的朋友。”
和他后来珍藏了九年的那张书签，一模一样。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看书，这个书签应该能用得上。”林知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画得不好看，你别嫌弃。”
沈砚握紧书签，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18岁的林知许，眼眶又一次红了。他想告诉林知许，这张书签他珍藏了十年，想告诉林知许，他后悔了，后悔前世没有早点和他成为朋友，后悔没有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后悔在他离开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沙哑的“谢谢，我很喜欢”。
林知许见他喜欢，笑得更开心了。他看了看手表，说：“快到辅导员约定的时间了，我们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沈砚点点头，跟着林知许往教学楼走。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肩并肩靠在一起，像一幅定格的画。沈砚看着身边的林知许，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林知许，不会再让林知许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困难，不会再让遗憾重演。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林知许的手指，林知许愣了一下，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砚也笑了，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很快就被阳光蒸发。
2015年9月1日，南城大学的梧桐树下，17岁的沈砚和18岁的林知许，终于重新相遇。这一次，天光正好，微风不燥，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一起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