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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抉择·营救之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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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寒风如刀。我从野羊沟疯魔般逃回黑风岭,一路踉跄,不知摔了多少跤,手掌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泥土,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中的惊涛骇浪和彻骨冰寒。
白榆被抓!因为姓沈!因为耶律桀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疯狂旨意!而根源,竟在我身上!
那个清冷、神秘、医术高超、可能与我母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子,因为我那亡国太子的身份,被拖入了地狱!
还有她爷爷惨死刀下,奶奶生死未卜……野羊沟那死寂的惨状在我眼前反复闪现,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一遍遍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
愧疚、愤怒、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至亲受难般的焦灼感,如同无数疯狂的藤蔓,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几乎要让我爆炸开来!
“李拾恩”这个身份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无论我改名换姓,藏得多深,顾知安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血海深仇和无穷无尽的追杀,都如影随形,甚至会波及身边任何一丝可能的关联!
我猛地推开木屋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如同一个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水者,浑身湿透(汗水和露水),脸色惨白,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直直地撞了进去。
“拾恩?!”
“拾恩哥!你怎么了?!”
正在打磨断刀的赵五和整理草铺的李壮被我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身。
我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眼中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极致痛苦和暴怒的光芒。
“到底出什么事了?!野羊沟怎么了?狄兵去干什么了?”赵五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追问,他从我眼中读出了极大的不祥。
我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的声音,将从老婆婆那里听来的噩耗,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木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三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姓沈的……十五到二十……都要抓?”李壮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在庆幸自己姓李。
赵五的脸色则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那条伤腿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一拳砸在土炕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耶律桀!我□□十八辈祖宗!畜生!狗娘养的畜生!!”
他的怒骂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狭小的木屋里回荡,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愤。
“白姑娘……她……她是因为……”李壮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看向我。
“是因为我。”我接过他的话,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是因为顾知安这个身份。耶律桀怕我改用母姓隐藏,所以……所有这个年纪的沈姓少年,都成了他的目标。白榆……恰好符合。”
我摊开一直紧攥着的手,那枚沾满泥污、却被我捂得温热的平安符,静静地躺在我血肉模糊的掌心。那宫廷式的结扣和纹样,在跳跃的火光下,异常刺眼。
“而且……她可能……认识我母后。”我艰难地补充道,将我看到平安符的熟悉感以及白榆几次异常的眼神告诉了他們。
赵五和李壮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信息量太大,太过骇人听闻。
“所……所以……”李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要……要怎么办?”
怎么办?
木屋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理智告诉我们,绝对不能去救!那是北狄大营!龙潭虎穴!耶律桀的老巢!我们三个人,一个瘸子,一个病号,一个半大少年,去了就是送死!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我们自己、把黑风岭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所彻底暴露!我们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通往南方的那一丝渺茫希望,都将付诸东流!
为了一个认识不久、底细不明的女子,值得吗?
赵五死死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他经历过太多的死亡,深知活下去有多么不易,更知道冲动只会带来毁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偏执的决绝光芒,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李壮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不敢与我对视。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知道理性的选择是什么。
但是——
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母后从容饮鸩、只为换取满城百姓性命时那悲悯而决绝的眼神。
浮现出父皇战死殉国前那声“宁战死不为奴”的怒吼。
浮现出明暇坠落时那声“光复大夏”的嘱托。
浮现出舅舅和史官们血溅史馆、慨然赴死的风骨。
顾氏子孙,可以死,可以败,但不能忘恩负义,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因己受累而苟且偷生!否则,我与那冷血暴虐的耶律桀有何区别?我光复的大夏,又能是一个怎样的大夏?!
更何况,白榆她……她可能认识母后!她可能受过母后的恩惠!母后已为我、为这山河付出了一切,我岂能连她可能庇护过的人都守护不了?!
还有那个平安符……它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与那个素未谋面、却可能因母后一念之仁而活下来的宫女(白榆的母亲),以及她的女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种沉重的、仿佛源于血脉的责任感和赎罪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权衡!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扫过赵五和李壮,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们必须救她。”
赵五猛地看向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赞同,但他没有立刻反驳。
李壮则失声惊呼:“拾恩哥!你疯了?!那是北狄大营!我们怎么可能……”
“必须救!”我打断他,语气强硬得没有一丝转圜余地,“不仅因为她帮过我们,不仅因为她可能认识我母后,更因为——她是因为‘顾知安’才遭此大难!如果我今日对此置之不理,他日就算光复河山,我又有何面目去见父皇母后,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自称大夏子孙?!”
我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我知道这是送死!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否则,我们躲在这里苟延残喘,与行尸走肉何异?!与等待耶律桀施舍的蝼蚁何异?!”
木屋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我激烈的话语余音和柴火的噼啪声。
赵五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良久,他猛地一跺脚(那条好腿),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妈的!老子这条命早该死在云渊城了!是捡回来的!捡回来就不是为了当缩头乌龟的!好!拾恩!老子跟你干!大不了把这百十来斤扔在北狄大营,也算对得起陛下娘娘在天之灵!”
他选择了忠诚与血性。
李壮看着我们,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害怕,他恐惧,他不想死。但在我们两人决绝的目光逼视下,在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道义压力下,他最终也哆哆嗦嗦地、近乎崩溃地点了点头:“我……我也去……我不能……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计划,就此定下。一个疯狂、鲁莽、几乎看不到任何成功希望的营救计划。
但我们没有时间犹豫,多耽搁一刻,白榆就多一分危险,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我们立刻围坐在火堆旁,开始商讨那渺茫的可能性。
劫营救人,无异于天方夜谭。唯一的希望,或许只能在押送途中。
“从野羊沟押往云渊城外大营,会走官道,必经黑风岭西南面的鹰嘴峡。”我凭借对地图的烂熟于心,迅速指出地点,“那里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陡峭,官道从谷底穿过,是设伏的最佳地点……也是唯一的机会。”
赵五眼睛一亮:“鹰嘴峡!老子知道那地方!早年打过仗!确实是一夫当关的好地方!如果能提前埋伏,趁其不备,或许……或许有机会!”
希望虽然渺茫,但总算有了一丝方向。
“但他们有多少人押送?什么时候经过?我们完全不知道!”李壮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情报!我们缺乏最关键的情报!
“我必须再回去一趟!”我断然道,“去找那个老婆婆,或者村里还可能藏着的其他人,必须问出押送的人数和具体时间!”
这是又一次冒险,但别无他法。
“我跟你去!”赵五立刻道,“你一个人太危险!”
“不行!你的腿脚跟不上,反而容易暴露目标。我一个人去,速度快,目标小。”我拒绝了他的提议,“你们留在这里,准备好所有能用的东西——武器、绳索、干粮。等我消息!”
我不再给他们反对的机会,抓起柴刀,将那块冰冷的、沾着血污的平安符小心翼翼贴身收好,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漆黑的夜色的之中。
营救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条不归路。
但正如我对赵五他们所说——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
为了白榆,为了那可能存在的、与母后的微弱联系,更为了……顾知安这个名字,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与道义。
鹰嘴峡,或许将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也或许……将成为这场绝望反抗中,第一个溅起血火的战场。
命运的车轮,再次以残酷的方式,加速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