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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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秋。
绵密细雨如烟似雾，将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坞城崇光小学的礼堂里，正在进行着开学典礼仪式。
傅亦行作为与学校有合作关系的私立医院院长，此刻正受邀坐在礼堂前排。
他今年三十出头，个儿高人帅钱多，性格也还算不错，更重要的是单身且不搞暧昧不养鱼，遂成了圈内出了名的优质alpha。
如今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大众包容度也大幅提高，性向搭配上越发五花八门，AO,AB,BO,OB 甚至OA,BA组合也都慢慢被人接受。
omega也不一定非要传统意义上的宜室宜家温顺乖巧。但大抵是教师这份职业，总是自带一层温柔的光圈，所以依旧是长辈心中的完美结婚对象。
傅亦行对此嗤之以鼻，但奈何林女士态度坚决，用上了各种威胁的手段，催促他找个伴。
话术是一成不变的：“三十几岁的，别人家的孩子都上学了，你呢？哪天倒在家都没人发现吧。”
每每说到这种话，母子两人必然要吵上一架，林惊春擅长翻旧账，总能把八竿子都不着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他被吵得头痛，总会烦躁地取下助听器躲避她的言语攻击。
但林惊春这时就更生气了，手指颤抖着继续输出。
虽然听不见，但傅亦行总能猜的她想说什么。
无非是一成不变的话术，无非把责任全都推给了江枫眠。
他听得太多了，早就听腻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往事不可追忆，他心甘情愿的被困住，从来都怨不得任何人。
热恋时是美好的，分开时虽然很难过，但还不至于彻底崩溃，所以那些人贯彻的“都是因为江枫眠”，这种话根本就不成立，也无法成立。
这几年，他对感情也从来没什么硬性要求，和十几岁时一样，追求的也是最简单的——喜欢就行。
若再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的回答也总是让人气闷。
——感兴趣就行。
偏偏最难的就是感兴趣。
十几岁的时候幻想成为游泳运动员，幻想成为击剑运动员，幻想和他的omega一起开车穿梭在西部公路上，一起追一朵诡谲的云，在橘色的天际下拥吻。
二十几岁的兴趣变成了捕捉声音，不间断的声音，要研发出合适的助听器，让接受到声音全都变成最思念的音色。
从此，听到的每个声音都变成了那个家伙。
傅亦行常常觉得遗憾，他只是左耳失聪，右耳的听力虽然也有问题，但在集中注意力时，也能捕捉到一些声音。
那点细微的声响，总会轻而易举的戳破幻想的肥皂泡，蛮横地将他拉回到现实。
他茫然回头，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那个人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连同他们的关系一样。
于是三十之后，兴趣就变成了假装。
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假装能听见，假装不在意。
就像现在，假装对无聊透顶的开学典礼存在兴趣，假装成一个各方面看上去还算正常的alpha。
他本身就抱着应付的态度，因此也没做什么准备，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天然卷很随性的自然翘着，大约是这几年流行风尚如此，不仅不会显得人阴沉，反而还会被夸赞有日系忧郁美男的随性慵懒。
身后的omega已经在小声讨论他了，从他的发型聊到他身穿的杏色居家款针织衫——放弃刻板的西装选择这种休闲的穿搭，一定是个很温柔很好相处的温柔型alpha吧，如果能转身给他们看看脸就更好了。
传递到耳朵的声音用上了熟悉的清冷腔调，像他的omega在耳侧呓语，念叨着他的温柔。而右耳却能清晰捕捉到他们原本的腔调。
omega的窃窃私语一股脑地灌入了耳朵，和助听器二次加工的声音相互排斥着。
傅亦行垂下眼，轻轻调整了助听器，不想让他珍视的声线传递出这种愚蠢的声音。
但不知道是不是调整过了头，这次传来的声音要更稚嫩更清晰些，连右耳都奇异产生了共鸣。
扣在耳后的手指慢慢收回，傅亦行蹙着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视线最终在礼堂中央落下。
小小的少年正对着面前的话筒致辞，暖光的灯光将他和周围的人隔开，声线形成异样的海浪，一点点拍向记忆的浪潮。
傅亦行一时有些失神，目光紧紧锁定着台上的孩子，而后嚯地站了起来。
“傅先生，您没事吧？”身侧的助手小声问。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傅亦行再度坐回去，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
他甚至无法用精准的词语来形成此刻的心情。只能狼狈地用状态不佳，视线模糊这种笼统的词来概括。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面前的小孩，那么那么像缩小版的江枫眠。
“那孩子是——？”傅亦行小声问了出来。
活动流程提前做了小册子，他只要低头，就能看到那孩子的名字——江羡鱼。
但还不够，他想知道更多，比如最重要的，那孩子的父母是谁。
助手很快就带了答案回来，“傅先生，那孩子叫江羡鱼，听说在少年游泳锦标赛中拿了金牌，李校长亲自邀请他转入崇光。那孩子以前在加州公立学校读书，父亲是旅美画家，叫——”
“江枫眠。听说这个月还要在本市举办画展……”
……
彻底失聪了。
巨浪失控地拍向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名字。
江枫眠。
“江枫眠。”他也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口缺失的位置，在被一点点填满。
“傅先生也喜欢江枫眠吗？”助理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压着声线，轻声安利起了她喜欢的画家。
助理无疑做了很多功课，从早期的作品说到了近期的新作，还能背出几句采访的名言。末了还不忘询问，“需要帮您预约吗？这个月还有画展……”
听不清了。
视线也受到了影响，目之所及，只剩下了那张和江枫眠有七分相似的脸。
助手的碎碎念像魔咒一般在耳侧低旋，最终填满大脑的只剩下了江枫眠三个字。
他又何需别人来介绍。
在往前推几年，他曾是最最了解江枫眠的人
倘若再细说下去。江枫眠这三个字前，还要再特别加上一点过时的身份标签。
比如傅亦行的omega，比如傅亦行的前任，比如傅亦行曾最真爱的人。
‘前任’‘曾’这种字眼总是像一把刀子，看似无伤大雅，但总是干净利落地把两人一刀斩断。
于是他的记忆也成了过时的。
外人口口称赞着那位天才画家，误以为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却殊不知，他们早在十二年前，便已是密不可分的关系。
初见江枫眠时，傅亦行已读大三，江枫眠还是大一新生。
江枫眠性格倔强不讨喜，说话简直噎死人，但因为那张脸漂亮的有点太超标，反而做什么都能被人理解。
后来加入学校游泳队，体能耐力甚至超过了许多知名Alpha队员。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优质alpha，毕竟邬大校规森严，无论性向，每个人都必须规规矩矩地贴着隔离贴。
有次泳队组织野营，两人被落在了山上，不巧夜里下了雨，两人浑身都湿透了，最后艰难找了个山洞勉强避险。
大约是隔离贴因为湿透而失去了效果，并肩一起取暖时，傅亦行隐约嗅到了一丝极其清淡的柑橘气息，味道好像涩涩的，带着些许苦味。
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江枫眠抵挡不住困意，身子不住下滑，最终歪在了他的怀里。后颈就那么直白地呈在了他面前，隔离贴翘起了一角，特殊的香味顺着那道缝隙往外倾泻，叫人头晕目眩。
“江枫眠，你醒醒。”傅亦行艰难地推了推怀中人，隐忍到冒了一头冷汗。
江枫眠嗜睡，还有轻微起床气，才刚刚合上眼就被吵醒，少年不爽地眯着眼，唇色在幽暗的洞穴着泛着晶莹的水色，信息素泄露的乱七八糟，尾调甚至变成了发腻的甜，他却浑然不觉。
“干什么？”江枫眠有起床气，被吵醒后烦的想打人。
傅亦行深吸一口气，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你是Omega？”
原来是为了这种事。
江枫眠抹了下唇瓣抬眼看他，黑亮的眼眸在暗色里显得格外清亮，他没有否认，表情看上去还有些茫然，“怎么，你有AO歧视吗吗？”
什么啊！这种话怎么能这么自然的说出来，
傅亦行被哽住，想开玩笑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可他的身体确实因为江枫眠的信息素产生了反应。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为了打破尴尬，傅亦行干笑两声，抬手揉了揉江枫眠的头发，“好了笨蛋，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真的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冷冰冰的Omega。”
他本是温和打圆场，却不想，话音刚落，江枫眠却突然伸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直接按在了腰侧肌肤上。
夜风凉飕飕的，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温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哪里冷冰冰了？还要试试吗？”
江枫眠的眼神直白坦荡，连一丝挑衅和恶作剧得逞的意外都没有。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纯粹地证明自己并不冷这个事实。
傅亦行呼吸一滞，掌下那片肌肤的触感瞬间放大无数倍。而空气中，那抹苦涩中带着清甜的柑橘香气，也因为距离的拉近和情绪的波动，悄然变得浓郁起来。
什么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鬼。
傅亦行大江枫眠两岁，自觉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忍不住操起了心。
还真是冒失，omega不是该优先保护自己的吗？在其他alpha面前这么大胆，万一被不正经的人标记了怎么办？
他这样想的，也便这样问了出来。
谁料江枫眠看着他，歪了歪头，似乎不懂他在担心什么，很茫然也很直白地说了出来，“你又不是别人。”
明知道那个笨蛋不是那种意思，但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无法控制的想歪。
后来很多人都会问他，到底是怎么栽在了江枫眠手中。能软化掉那样的冰山，傅亦行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傅亦行听到了也只是笑。
时间过去了太久了，相识十二年，分开了十年，在一起的不过很短的两年。
他还是无法说出到底那一瞬间最让他动心，能回想起的场景太多太多了，每一处都觉得不够惊艳，好似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碎片。
可此刻，他看着那个和江枫眠有着同样眼睛，甚至同样眼神的小孩，才终于明白。他大约在那时，就融化在了江枫眠的眼神里，如今行走的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是毫无灵魂的生命体。
和自欺欺人的声音一样，他自以为的假装，早就到了极限。
“傅先生？”
回过神时，典礼已经结束了，孩子们有秩序的排队出了礼堂，校方代表看他迟迟没有动静，还以为他身体不适，这才小心呼唤他。
很久没这么失态了，傅亦行也懒得解释，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耳朵，借口没听见，随意敷衍了过去。
签了独家赞助合同，参观了校医务室，之傅亦行为校方捐赠了一批隔离贴和抑制剂，以及一部分平衡信息素的药物。
第二性向分化通常在十四五岁左右，但也不排除一些孩子发育过快提前分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傅家的之行医院据说是平衡信息素的专家，尤其是免疫科室，更是研发了很多新型抗敏性药物。
陪同的副校长是个中年男beta，对AO之间的制衡关系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凭着普世传颂的信息大肆宣扬。
“前不久新闻还说呢，有个omega对自家alpha的信息素过敏，差点死过去呢。”
“怎么会过敏呢，标记后会不会就好一点？”
在公开场合谈论这种话题实在有失体统，傅亦行本不愿搭话，孰料这位中年beta竟一点也没看出气氛不对，继续慷慨激昂地发表着个人观点。
“实在不行，服用药物也可以吧？药物还是不行的话，嘛，既然这么痛苦，分开不就好了，强忍着把自己拖累到死，这种人最蠢了吧，真是无可救药，死掉了没关系。”
“别听这种蠢话。”
一道清冷的嗓音将傅亦行从聒噪的言语中拯救了出来。
彼时已是放学时间，今天学校对外开放，有很多家长进进出出，周围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但傅亦行还是精准捕捉到了朝思暮想的声音。
三十岁的江枫眠就站在对面，单手牵着那个孩子，眼神冷冷望向他的方向，嘴里却在训斥着小孩，“蠢货，只用相信自己看到的，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呢”
“爸爸你在说什么呀。”羡鱼茫然抬头，天生的自来卷被江枫眠揉搓地越发凌乱了。
江枫眠随手捏了捏自家崽子的脸，“你好好听着就行，别犯蠢，总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总是什么都记在心里……都几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爸爸！！我还没过十岁生日呢，现在成熟了以后会不会太老？”羡鱼发出了灵魂拷问。
江枫眠被噎住，抬手轻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表示不满。
羡鱼倒是很有偶像包袱，惦记着周围还有很多人围观，很努力地克制着想回手挠他痒痒报复回去的冲动。
哼，爸爸才是最蠢的，三十岁的人了，几乎没有什么自理能力，生活的一团糟。哎呀，还是需要他来照顾呢。真是笨死了。大人就是喜欢这样装模作样，明明就是故意想要他来这所学校读书的嘛。他虽然小，但是该懂得不该懂的可是都知道呢。
算了算了，爸爸可是很辛苦呢，他很早就知道要体谅这个笨蛋了。
羡鱼扯了扯江枫眠的衣摆，示意他蹲下来来点，有话要说。
“爸爸，他一直在看你哦，要打招呼吗？”
江枫眠单手捂住了自家崽子的嘴。
傅亦行远远地看着，耳朵一阵蜂鸣，世界坠入了深海。
他深知并非听力和助听器出了问题，此刻无疑是心理作用占据了主导。满脑、满眼都是对面那个人。
他好像比十年前又高了几公分，黑发干净利落地垂下，鸭舌帽遮挡了大部分眼睛，但还能看到他的眼神依旧纯粹明亮。
刚巧江枫眠也转了过来，四目相对时，那眼神又变得无比残忍，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又不留痕迹地转回，好像只是随意瞥了眼路过的陌生人。
他不像任何omega，也从来不够柔弱，眼神总是冷的像冰峰，却偏偏眼神又总是蕴含着火山即将喷发时的火热。
十年前的刺痛感又回来了。明明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已经变得更成熟了，可旧时无法坦然面对的眼神，如今再触碰，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眠眠，还没接到小鱼吗？”
远远传来的声音击碎了傅亦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他眼睁睁地看着晏随像快乐小狗一样，跑到了江枫眠身边。
江枫眠背过身和晏随说话，傅亦行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无法辨认出口型，只能被动的陷入了一片暗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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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吗？”晏随促狭地冲着江枫眠眨眨眼。
哪知江枫眠并不领情，不仅不回应，还莫名其妙地转移话题，“要不是看你车牌还没办好，谁愿意载你。”
晏随的反射弧又粗又长，这种人是注定当不了一点僚机，不仅没接住江枫眠的戏，还乐呵呵的狡辩着为了革命友谊。烦的江枫眠两眼一黑，差点上脚踹过去。
晏随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半蹲下身子张开手臂，羡鱼立刻像只小炮弹似地冲进他怀里。
“我也要祝我们小鱼儿开学快乐啊。怎么样，新班级还适应吗？”
江羡鱼转了转眼珠，目光在三个大人之间快速扫过，然后勾住晏随的脖子，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发现了哦，爸爸他真的是笨蛋……”
“……”晏随噗嗤笑了，也跟着点头。
“江羡鱼，你以为我是聋子吗？你差不多一点。”江枫眠冷着脸去揪耳朵。
大约是挨揍成了习惯，小孩刷地松开了晏随，跑得飞快。江枫眠也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跟在身后。
父子两人一点点淡出了傅亦行的视线。
晏随扭头看向傅亦行，标志性地笑容还挂在脸上，正想走近和学弟叙旧，谁知傅亦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背道而驰。
留下晏随在原地小声嘟囔着，“……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枫眠说得那个剧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