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听风者 ...
-
夏日的风带着灼人的热气，吹过老旧教学楼的走廊。陈桉抱着刚收上来的一摞物理作业本，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脚步匆匆。作为物理课代表，他习惯了这种在教室与办公室之间的奔波，也习惯了……在经过高二（三）班时，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朝靠窗的那个位置瞥去。
沈屿舟总是坐在那里。
此刻，他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曳的梧桐树叶，阳光透过叶隙，在他白皙的侧脸和柔软的黑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素描本角落轻轻敲着，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
陈桉的心跳总是会在这一刻失序。他飞快地收回目光，抱紧怀里的作业本，加快脚步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没有人知道，成绩优异、沉默寡言的物理课代表陈桉，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喜欢沈屿舟，那个隔壁班学美术的、同样安静的少年。
这份喜欢，起始于某个同样炎热的午后。陈桉在图书馆僻静的角落寻找一本绝版的物理习题集，一抬头，看见沈屿舟坐在窗边的光影里，指尖沾着一点铅笔灰，正全神贯注地描摹着画板上的石膏像。他的眼神专注而清澈，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一刻，陈桉感觉自己的世界被那细微的声音占据了。
从此，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寻。他知道沈屿舟喜欢喝学校小卖部最便宜的那种矿泉水，知道他每周三和周五下午会去美术室练习，知道他安静的外表下其实有点小小的倔强——有一次陈桉看见他为了画好一片落叶的脉络，在原地蹲了足足半小时。
陈桉的喜欢沉默而笨拙。他会“偶然”多买一瓶水，“恰好”放在跑完步的沈屿舟常坐的那个篮球架下；他会默默记下沈屿舟在公告栏里被展示的画作，然后偷偷用手机拍下来，存进一个加密的相册；他还会在月考时，拼命复习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文科内容，只因为年级大榜上，他们的名字能因此靠近一点点。
他从未想过表白。他觉得自己像一颗围绕着恒星默默运转的行星，能感受那份光芒和温暖，却永远不敢、也不能靠近。沈屿舟是艺术生里文化课也很拔尖的存在，干净、好看，带着一种疏离的艺术气质。而陈桉，除了物理成绩一骑绝尘，普通得就像无数个埋首题海的高中生一样。他甚至觉得，沈屿舟可能根本不知道隔壁班有他这么一个人。
直到那天放学。
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抱怨张望。陈桉有伞，但他不急着走。因为他看见沈屿舟也没带伞，正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望着雨幕出神。
陈桉捏紧了伞柄，内心挣扎得像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受力分析。最终，勇气败给了胆怯。他想着，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或许可以假装偶遇，自然地说一句“一起走吧”？
就在他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时，沈屿舟却突然转过身，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然后径直……走向了他。
陈桉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物理公式都消失了。
沈屿舟在他面前站定，抬起眼看他，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干净的轻柔，似乎有些犹豫，但很清晰：“那个……陈桉同学？”
他……他知道我的名字？！陈桉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请问，”沈屿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他怀里露出的一本习题册，“你这本《高等物理习题精编》，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最后一章的那几道题，我一直没太弄懂。”
陈桉愣了两秒，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本被翻得有些旧的书抽出来，递过去，动作僵硬得像台生锈的机器。
“当、当然！给你！”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沈屿舟接过书，唇角微微弯了一下，是一个很浅但很好看的笑容：“谢谢。我看完明天就还你。”
“不急！你慢慢看！”陈桉急忙说。
雨还在下，气氛忽然有点微妙的安静。沈屿舟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看陈桉手里的伞，轻声问：“你……是往东门方向走吗？”
“是！”陈桉回答得飞快，几乎没过脑子。
“那，”沈屿舟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可以一起走一段吗？我没带伞。”
那一刻，陈桉听见了自己心里无数烟花炸开的声音，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心跳。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点了点头，撑开了那把黑色的雨伞。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中。伞下的空间不大，陈桉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手臂却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摆放。他能闻到沈屿舟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铅笔屑的味道，很好闻。
一路沉默。
快到东门时，沈屿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雨声里：“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
陈桉猛地停住脚步，惊愕地转头看他。
沈屿舟微微侧开脸，耳尖似乎有些泛红，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每次经过我们班，你都会走得很慢。还有……你放在篮球架下的水，我喝过好几次。”
陈桉的脸瞬间爆红，羞耻和秘密被戳穿的慌乱席卷了他：“我……我不是……”
“我很高兴。”沈屿舟打断他，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陈桉，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明亮而温柔的东西，“因为……我也总是忍不住，去看你们班门口的成绩榜。你的名字，总是排在第一个。”
雨点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像是为他失控的心跳伴奏。
陈桉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慌乱影子的眼眸，所有预设的艰难险阻，所有自卑的辗转反侧，在这一刻，忽然被这场雨冲刷得模糊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十七年来最大的勇气。
“沈屿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轻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那道……那道你不会的物理题，要不……我现在就给你讲讲？”
沈屿舟看着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点点弯了起来，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他点了点头：
“好。”
雨还在下，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梧桐叶和某种希望的味道。黑色的伞下，两个少年的肩膀，终于轻轻地靠在了一起。
